周氏通宝钱庄门口的青石板，被家仆咽喉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片。那柄造型精巧、镶着蓝宝石的柳叶飞刀，在尸体旁闪着幽冷的光。推车老头的尸体歪在巷口，眉心钉着的飞刀柄微微颤动。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血腥气和钱庄特有的铜锈味、熏香混合的怪异气息。
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是钱庄内部爆发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尖利惊呼！
“杀…杀人了！”
“快关门！快关门啊！”
“是…是那个人！他杀了王管事！”
钱庄那两扇厚重的包铜大门，在一阵慌乱的推搡和吱呀声中，被里面的伙计和护卫手忙脚乱地试图关闭！
“哼。”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哼，打破了门口的凝滞。刚刚自报家门的扑天雕李应，甚至没有多看地上两具尸体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两粒尘埃。他方正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沉稳的眼神扫过那扇正缓缓合拢、缝隙越来越小的钱庄大门，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弄的弧度。
就在门缝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
李应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蓄力。只见他左脚在地面看似随意地一蹬，那穿着软底快靴的脚掌仿佛蕴含着惊人的弹力，整个人竟如离弦之箭般，化作一道模糊的蓝影，朝着那不足半尺的门缝电射而去！
速度之快，带起一道细微的风声！
“砰！”
一声闷响！李应那宽厚的肩膀，如同攻城槌般，精准而猛烈地撞在了其中一扇正欲合拢的厚重门板上！
“哐当——！”
令人牙酸的巨大撞击声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呻吟骤然响起！那扇包铜的大门，连带着后面顶门的几个伙计，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轰然向内爆开！沉重的门板带着顶门的伙计，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后翻滚跌去，撞倒了一片柜台桌椅，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李应的身影，在漫天飞溅的木屑和钱庄内部骤然响起的、更加凄厉的惊叫声中，稳稳地立在门槛之内。他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自家厅堂散步。宝蓝色的劲装在钱庄内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与周围惊恐扭曲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
“关门？”李应低沉的声音在混乱的钱庄内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李某既然来了，这门，就得开着说话。”
钱庄内一片狼藉。巨大的柜台后面，几个账房先生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抱着算盘缩在角落。手持棍棒的护卫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如同魔神般撞门而入的蓝衣人，被他那平静眼神扫过时，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孙逊带着亲兵赶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李应如入无人之境、震慑全场的这一幕。他心头震撼，这李应，好霸道的身手！好沉稳的气势！不愧是“扑天雕”！
“李应兄弟！”孙逊跨过门槛，吊着左臂走到李应身边。
“主公。”李应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钱庄内部，“此地不宜久留，恐有后手。请主公下令，即刻封锁钱庄所有通道、库房，控制所有人员！尤其是账册、印信、票据，务必保全！”
“好！”孙逊毫不犹豫，立刻下令，“封锁钱庄！所有人原地不动！擅动者，格杀勿论！”亲兵们如狼似虎般扑向各处通道和后门。
就在这时，钱庄二楼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呼喊：“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杀了王管事！”
紧接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袍、身材富态、保养得宜的中年男人，在一群家丁护卫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地出现在楼梯口。他正是周氏家主周禄！他居高临下，看着一楼狼藉的景象和站在中央的孙逊、李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强压下去的怒意取代。
“孙将军！”周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倨傲，“你这是什么意思？！无故杀我管事，擅闯我周氏钱庄！真当我周家是泥捏的不成？！这下邳城，还轮不到你如此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孙逊冷笑一声，吊着左臂上前一步，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周禄，“周禄！你勾结江东陈横，传递密信，意图献城！葛坡粮道被劫，城西侧营被焚，都有你周家马车的影子！门口那两具尸体，就是铁证！你还敢在此颠倒黑白？！”
“污蔑！纯属污蔑！”周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脸上肥肉抖动，“我周家世代经商，奉公守法！什么密信？什么马车？老夫一概不知！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孙将军，你无凭无据，仅凭臆测就杀我管事，毁我门庭，老夫定要上告州牧，讨个公道！”
“公道？”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裴宣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袍，铁面在钱庄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按着腰间的铁尺，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家仆咽喉的飞刀，扫过巷口老头的尸体，最后定格在楼梯口色厉内荏的周禄脸上。
“裴某的铁尺，便是公道。”裴宣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周禄，你口口声声不知情？那好。”
他猛地抬手一指那家仆咽喉上的飞刀：“此人，半个时辰前，在钱庄门口，将此物…” 裴宣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地上那个滚落的油布包裹，“…交给那收夜香的老者！被李应将军当场格杀！人赃并获！这包裹之中是何物？你敢当众打开一验吗？！”
周禄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那…那不过是…不过是些寻常杂物…”
“寻常杂物？需要用如此隐秘方式传递？需要杀人灭口？”裴宣步步紧逼，铁面下的目光如同冰锥，“葛坡被劫粮队中，有周氏商行标记的马车残骸，内有江东细作联络火漆印痕！城西侧营被焚辎重中，同样发现周氏马车！周禄！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
裴宣每说一句，周禄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被身后的家丁扶住才没瘫倒。他眼中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
“我…我…是陈横！是陈横逼迫我的！他抓了我幼子！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周禄终于崩溃般哭喊出来，试图甩锅。
“被逼无奈？”裴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被逼无奈，便可通敌卖国？被逼无奈，便可置全城军民性命于不顾？！被逼无奈，便可将我下邳城防要害、粮秣储备拱手献与江东豺狼？！周禄！你这等行径，百死莫赎！”
裴宣的怒斥如同惊雷，震得钱庄内所有人噤若寒蝉。周禄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孙逊看着周禄这副丑态，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他不再理会这条丧家之犬，转头看向身边沉稳如山的李应：“李应兄弟，这钱庄，就交给你了！给我一寸寸地查！我要知道，他周家这些年，吸了多少民脂民膏！藏了多少不义之财！更要查清，他到底给江东送了多少情报，卖了多少家底！”
“主公放心。”李应抱拳，声音沉稳有力，眼中闪烁着商贾特有的精明和一种猎人锁定猎物般的锐利，“查账清库，正是李某本行。周家这金山银海，李某定让它纤毫毕现！”
李应不再多言，大步走向钱庄那巨大的、镶嵌着铜钉和铁条的柜台。柜台后面，几个账房先生吓得瑟瑟发抖。
“所有账册，全部搬出来。”李应的声音不容置疑，“现在，立刻。”
账房们哪敢怠慢，连滚爬爬地从柜台下、从后屋搬出一摞摞厚重的、落满灰尘的账本。竹简的、帛书的、甚至还有几卷崭新的蔡侯纸账册，堆满了小半个大厅。
李应随手拉过一张太师椅坐下。他解开腰间的皮囊，竟从里面取出一把黄澄澄、油光发亮的铁算盘！那算盘珠圆玉润，框架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算珠则是精铁磨制，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将算盘“啪”地一声顿在旁边的八仙桌上，声音清脆。
然后，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厚厚的帛书账册，翻开。
时间仿佛在李应翻开账册的瞬间变慢了。
昏黄的烛光下，他方正的脸庞沉静如水。修长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繁杂的数字间快速划过，眼神专注得可怕。他根本不用笔，只是目光如电般扫过一行行记录，右手五指便在旁边的铁算盘上如同穿花蝴蝶般飞舞起来！
啪！啪！啪！啪！
清脆、密集、极富韵律的算珠碰撞声，如同骤雨敲打玉盘，在死寂的钱庄大厅内连绵不断地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不是人在拨打算珠，而是算盘自己在演奏一曲冰冷而精确的乐章！
李应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算珠在他指尖跳跃、碰撞、归位，速度快到拉出道道残影！一本厚厚的账册，常人需要算上半天，他目光扫过几页，右手拨动几十下，便随手丢开，拿起下一本！被他丢开的账册上，某些条目旁已经被他用指甲划下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极其细微的记号。
几个原本还心存侥幸、想看看这位“扑天雕”斤两的老账房，此刻全都看傻了眼！他们张着嘴，眼珠随着李应那快得不可思议的手指和算珠上下翻飞，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绝望！这哪里是查账？这分明是庖丁解牛！是快刀斩乱麻！任何一点细微的猫腻，在这位爷面前，都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无所遁形！
“这…这不可能…”一个老账房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浸淫账目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算法！
李应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数字的海洋里。一本，两本，三本…堆积如山的账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他翻动书页的速度越来越快，拨打算珠的动作也越发行云流水。那清脆的“啪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周禄和所有知情者的心上。
“找到了。”李应突然停下翻页的动作，手指点在一卷蔡侯纸账册的某一页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
他将那账册拿起，走到孙逊和裴宣面前，指着其中一条被朱砂笔圈出、看似普通的“修缮祖祠”支出：“主公，裴大人请看。此笔支出，数额巨大，却无任何工匠名册、物料清单佐证。时间，恰在陈横骑兵首次出现在泗水下游之后三日。”
他又翻到后面几页：“再看这几笔，‘采买北地皮货’、‘收购南越药材’，数额同样可疑，且交割地点含糊不清，皆在城外荒僻之处。时间点，与葛坡粮队出发前、城西侧营被袭前，高度吻合！”
李应的手指在账册上快速点过，条理清晰，证据确凿：“更有甚者，周氏名下所有钱庄、库房，近三月来，大笔现银流动异常！尤其是黄金！至少有三千两黄金，账面上显示‘库房自存’，但李某刚才以‘叠算归元法’推演其库银流水及存息，发现其实际库金存量，远低于账面！差额巨大！这些黄金，去了何处？！”
李应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审判的利剑，直指面无人色的周禄：“周禄！你还有何话说？！这些账面上的亏空，这些去向不明的黄金，是不是都进了陈横的腰包？！是不是都变成了射向葛坡押粮兄弟的箭矢？！变成了焚烧城西粮垛的火油？！”
“扑通！”
周禄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肥胖的身体如同一滩烂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李应那铁一般的数字和精准到可怕的分析，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好！好一个铁算盘！好一个扑天雕！”孙逊看着李应，眼中满是激赏！这李应，简直是天生的钱粮大总管！有他在，何愁府库不清？何惧奸商作祟？！
裴宣铁面含霜，上前一步，冰冷的目光俯视着瘫软的周禄：“周禄！通敌资敌，罪证确凿！依《大梁律》，当处极刑！来人！”
“在！”守备营士兵轰然应诺。
“将周禄及其家眷、钱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押入府衙大牢，严加看管！”裴宣的声音如同寒冰宣判，“所有账册、印信、票据、库房钥匙，即刻封存！由李应将军全权接管核查！”
士兵们如狼似虎般扑上，将瘫软的周禄如同死狗般拖起，其余伙计、账房、护卫也纷纷被缴械捆绑，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时，钱庄后堂通往库房的厚重铁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狸猫落地般的声响。
众人警觉地望去。
只见一道矮小灵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房梁的阴影中轻盈落下，稳稳地落在李应身旁。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透着狡黠的眼睛，正是鼓上蚤时迁！
时迁看都没看瘫软的周禄和混乱的场面，只是对着孙逊和李应微微一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四方方的东西，飞快地塞到李应手里，压低声音道：
“李大哥！这是从周禄那老狐狸书房暗格里摸出来的真账册！他明面上那套是糊弄鬼的！这上面记的才是真金白银的去处！还有…他和江东联络的信物图样！都在里面了！”
说完，时迁的身影一晃，又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应掂量了一下手中沉甸甸的油布包裹，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笑容。他看向孙逊和裴宣：“主公，裴大人。有了这本真账，周家这金山银山，有多少窟窿，多少猫腻，李某三日之内，定让它水落石出！一个铜板也跑不了！”
孙逊看着李应那沉稳自信的眼神，看着被士兵拖走的周禄，再看看这富丽堂皇却即将易主的周氏钱庄，胸中激荡。粮草损失惨重的阴霾尚未散去，但扑天雕李应的横空出世，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精准地斩断了内鬼的毒手，更撬开了周家这座金山的大门！
“好！”孙逊重重一拍桌子（牵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但毫不在意），眼中燃烧着破局后的锐气与对未来的野望：
“抄！给我狠狠地抄！”
“周家这金山银海，就是我下邳城再起的根基！”
“李应兄弟，这钱袋子，从今日起，就交给你了！”
“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跟着我孙逊，金山银山，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