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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丝抽打在脸上,孙逊抹了把脸,指尖的湿意带着初春刺骨的寒意。他站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是跟着他离开废弃村落的二十几号人——阿秀紧紧抱着弟弟小豆子,柱子等几个青壮攥着削尖的木棍,史进抱着胳膊,腰间的豁口短刀上水珠滚落,像猛兽沉默的獠牙。

脚下的路早已不成路,只是泥泞里踩出的杂乱脚印,蜿蜒伸向南方水汽弥漫的未知。走了两天,除了几丛苦涩的野菜根,颗粒未进。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浇透了所有人单薄的衣衫,更浇灭了最后一点希望。

“哥…哥哥…”柱子声音发颤,指着队伍中间几个妇人小心翼翼护着的一口破陶瓮——那是他们最后的口粮,小半瓮混着粗糠的粟米。昨夜暴雨时,用来勉强遮挡的破草席被风掀开一角,雨水灌了进去。此刻,瓮口边缘的米粒已经泡得发胀发白,更深处,隐隐透出灰绿色的霉点,一股带着土腥气的酸腐味在潮湿的空气里若隐若现。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每个人的心。几个妇人瘫坐在泥水里,压抑的呜咽声再也忍不住。小豆子哇地哭了出来,被阿秀死死捂住嘴,她自己的眼泪却无声地淌下,滴在弟弟枯黄的头发上。

“都闭嘴!”史进一声暴喝,如同闷雷炸响,瞬间压住了哭泣。他豹眼圆睁,扫视着人群,腰间的狼头挂饰随着他胸膛起伏微微晃动,带着未干的血腥气。“哭顶个鸟用!霉了就不能吃了?老子饿极了树皮都啃过!”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向瓮里湿漉漉的米糠。一只枯瘦但异常坚定的手猛地按住了他粗壮的手腕。

是孙逊。

他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寒冷和饥饿微微发青,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铁,锐利得刺人。“不能吃,史兄弟。”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哥?!”史进愕然,随即梗起脖子,“这点霉算什么?总比饿死强!”

“吃了,会死得更快,死得更惨。”孙逊的声音在寒雨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笃定。他松开史进的手腕,俯身从瓮里捻起一小撮霉变的米糠,凑到鼻尖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那灰绿的菌丝。“看见这绿毛了吗?这是毒!吃下去,肚子绞痛,上吐下泻,能把人活活拉空、拉死!”他脑海中浮现的是现代关于黄曲霉素的知识,此刻只能化作最直白、最恐怖的描述。他环视众人,目光在几个眼神闪烁、明显动了心思的流民脸上停留片刻,“想试试肠穿肚烂的,我不拦着。”

这话像冰水,浇灭了史进眼中的躁火,也让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人缩回了目光。史进看着孙逊异常严肃的脸,又看看那瓮霉粮,最终狠狠啐了一口,退后一步:“娘的,晦气!大哥你说咋办?”

众人的目光,恐惧的、茫然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都集中在了孙逊身上。那无形的重量几乎要把他压垮,但心底那股从第一卷废墟中挣扎出来的狠劲,还有系统倒计时的冰冷压力,支撑着他挺直了脊梁。他不能乱。

“柱子!”孙逊点名。

“在!”柱子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尽管饿得发虚。

“带两个人,把瓮里还能挑出来的、没被雨淋透也没霉变的米糠,一粒粒都给我挑出来!小心点!”孙逊命令道,目光扫过那些湿透的、沾了泥的霉粮,语气斩钉截铁,“剩下的,连同这破瓮,挖深坑,埋了!埋严实!”

柱子一愣,看着那大半瓮粮食,脸上肌肉抽搐,那是剜心般的疼。但孙逊的眼神不容置疑。“…是!”

“其他人!”孙逊声音提高,“能动弹的,都跟我走!史兄弟带路,找吃的!草根,树皮,虫子,鸟蛋!只要能塞进肚子不立刻毒死人的,都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饿得摇摇欲坠的老弱,“阿秀,带着小豆子和几位婆婆,就近找避风处,收集干柴,想法子生火!火!必须生起来!”没有火,寒冷和潜在的疫病随时会要了他们的命。

命令一条条发出,清晰而冷酷。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像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带着绝望中迸发的一丝本能,动了起来。柱子咬着牙,带着人开始那痛苦而精细的挑拣工作。史进低吼一声,拔出短刀,当先钻进了路旁湿漉漉的灌木丛。孙逊紧随其后,他的胃也在疯狂抽搐,但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潮湿的树林里弥漫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饥饿让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史进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用刀劈开荆棘,翻动倒木,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每一寸地面。孙逊则凭借模糊的记忆和观察,寻找着可能可食用的蕨类嫩芽、某些树的内皮。他找到几丛叶片肥厚的植物,试着嚼了嚼,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土腥味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咽了下去。柱子他们挑拣出的那点干净米糠,是最后的底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

“大哥!这边!”史进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孙逊循声过去,只见一片相对干燥的斜坡下,倒着一头体型不小的野鹿尸体。但走近一看,心立刻沉了下去。尸体已经开始腐败膨胀,散发出的恶臭中人欲呕,皮毛上爬满了蠕动的白色蛆虫,几只乌鸦被惊飞,发出不满的呱呱声。

“史兄弟,退后!”孙逊厉声喝止了正要上前的史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东西——一个穿越时口袋里的小型露营湿度计。他迅速看了看读数,又仔细观察鹿尸的状态,腐烂程度远超他的预估。“不能碰!这肉已经烂透了,毒得很!”

“可是大哥…”史进看着那堆肉,喉结剧烈滚动,眼中是野兽看到食物般的绿光,“刮掉烂的…”

“刮不干净!”孙逊斩钉截铁,用树枝远远拨弄了一下鹿尸的腹部,一股墨绿色的粘稠液体和更多蛆虫涌了出来,“看见了吗?里面的毒早就渗进去了!你想让所有人都拉肚子拉到死?还是想变成这样?”他指着那些恶心的蛆虫。

史进看着那涌动的蛆虫和恶臭的腐液,脸上肌肉扭曲,最终猛地转过身,狠狠一刀劈在旁边的小树上,木屑纷飞。“操!”

孙逊心中同样焦灼如焚。但他知道,此刻任何动摇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他必须稳住史进,稳住人心。“省点力气!走,再找!天无绝人之路!熬过今晚,明天,明天必有转机!”他盯着史进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力量,“信我!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每月初一,必有兄弟来投!明天,就是二月朔日!援手必至!”

这话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史进眼中的暴躁和绝望。他喘着粗气,看着孙逊那双在饥饿和疲惫下依然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想起了废墟里他分配粮食的公平,想起了他设计退贼的冷静,想起了他带着大家向南的决断。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压过了本能的焦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沙哑道:“信大哥!”

当孙逊和史进带着几捧苦涩难咽的草根树皮和寥寥几个干瘪的野果回到临时避雨的岩凹时,柱子他们也完成了那近乎徒劳的挑拣工作。小半碗还算干净的米糠,混合着挑出的少量未霉变的粟米,躺在洗干净的阔叶上,少得可怜。

篝火终于艰难地生了起来,橘黄的光跳跃着,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阿秀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珍贵的混合物倒进一个破瓦罐里,加上沿途收集的雨水,慢慢熬煮。稀薄的糊状物散发出一点点粮食的味道,却引得饥肠辘辘的众人腹中轰鸣更甚。

孙逊沉默地看着那点稀粥。他知道,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

“按我说的分。”孙逊的声音在噼啪的火光中响起,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能站起来的,能跟着史进出去找食、能挖坑埋粮、能拾柴生火的,算劳力。小豆子这样走不动路的娃儿,还有发热咳嗽的李婆婆,算老弱伤患。”他目光扫过众人,“劳力,分两勺半。老弱伤患,分两勺。”他拿起一个洗净的、边缘磨得光滑的蚌壳作为量器,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就这么多。柱子,你来分,我看着。谁敢多看一眼,多抢一口,”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史进腰间的狼头,“史兄弟的刀,认得他!”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瓦罐里稀粥冒泡的咕嘟声。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对食物的极度渴望,但在孙逊冰冷的目光和史进沉默的威压下,无人敢动,也无人敢质疑这看似不公的分配——劳力只比老弱多出半勺。

柱子颤抖着手,用蚌壳小心翼翼地舀起那稀薄的糊糊,严格按照孙逊的吩咐分了下去。轮到孙逊自己时,他只舀了一蚌壳,和那些老弱一样的分量。

“大哥!”史进急了,要把自己那份推过去。

“闭嘴,吃你的!”孙逊低喝,不容分说地把自己那份几口喝光,滚烫的稀粥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随即是更强烈的饥饿感。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别人碗里那点东西,目光投向岩凹外沉沉的雨幕和黑暗的树林深处。

“都吃完,抓紧时间睡。”孙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史兄弟守上半夜,柱子下半夜。养足精神,明天…”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赌咒的坚定,既是说给众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明天,新来的兄弟一到,我们就有吃的了!我孙逊,说到做到!”

那点可怜的糊糊很快消失在喉咙里,连一丝饱腹感都未曾留下。岩凹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饥饿像无数只小虫,啃噬着每一个人的肠胃和意志。小豆子在阿秀怀里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弱的、梦呓般的哭声:“饿…阿姐…饿…”

阿秀紧紧抱着弟弟,把脸埋在他瘦小的肩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破旧的衣衫。柱子抱着膝盖,盯着跳跃的火苗,眼神空洞。几个妇人蜷缩在一起,身体因为寒冷和饥饿微微发抖。

孙逊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胃里火烧火燎,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但精神却像绷紧的弓弦。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关于“明日援手必至”的话,是维系这支濒临崩溃队伍的最后一丝希望。如果明天…如果系统没有回应…他不敢想下去。

史进抱着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岩凹入口,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外面无边的黑暗。篝火的光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眼中深藏的忧虑。他信孙逊,近乎盲目地相信。但此刻,听着身后压抑的啜泣和腹鸣,感受着这沉重的绝望,一股狂暴的戾气在他胸中翻涌。他需要发泄,需要撕碎点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声响,穿透了雨声和篝火的噼啪,隐隐传来。

“哼哧…哼哧…”

声音低沉,带着湿重的鼻息,由远及近,伴随着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还有某种巨大的躯体摩擦灌木的窸窣声。

史进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握紧了刀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发现猎物的猛虎。“有东西!”

岩凹里死寂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每个人的心脏!

“是…是啥?”柱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孙逊猛地睁开眼,一个箭步冲到史进身边,凝神向外望去。黑暗中,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快速移动的巨大轮廓,不止一个!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充满野性的哼哧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骚臭味。

“野猪群!”一个曾经在山里打过猎的老流民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是饿疯了的野猪群!完了!全完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声狂暴的、充满攻击性的嚎叫撕裂了雨夜!黑暗的树丛猛地分开,一头体型壮硕得惊人的黑色公野猪率先冲了出来!它浑身鬃毛倒竖,沾满泥浆,两根弯曲锋利的獠牙在篝火的微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岩凹口跳跃的火焰,以及火焰旁的人影!它身后,更多的黑影躁动着、咆哮着,从树林里涌出,粗重的喘息汇成一片恐怖的声浪!

饥饿的兽群,撞上了更饥饿的人群。在这冰冷的汉末荒野,生存的绞索,骤然勒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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