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多先前从广陵派出去的亲卫一个都没能到三阿县,不是被钱元宝手下的人所杀,而是死在了司空瑞的部下手里。
说起这个司空瑞,他就是那个趁乱在建康、吴郡等地,借助门阀世家和鲜卑人的力量,重新建立鲁国的那个傀儡皇帝。
只不过为人过于激进,刚登基皇位才只有两个月,就要求建康世家出钱出力,帮助他南伐孙吴。那些世家本以为扶持了一个安稳求存的皇帝,却没想到这家伙一上台,剃肉的刀就割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几个大世家的族长,同时拍板,在建康鲁家的带领下,勾结鲜卑人和挹娄人,用了半个月的功夫,直接把刚重建的鲁国又给覆灭了,那小的可怜的领土还被瓜分了。
司空瑞运气好,身旁有个从小就跟随自己的忠心侍卫运哥,单手握剑,背着这个短命皇帝,杀出了重围。
凭借自己的号召力,运哥又聚集了三千多鲁国遗留的义士,一边保护皇帝,一边打着游击。
说实在的,这个叫运哥的确实有点本事,经过这几个月在长江北岸的斗争,三千多人的散兵游勇,逐渐就发展成了一万多人的游击军团。
马上就要过年了,运哥为了让司空瑞这个皇帝吃好些,亲自带了个百人的队伍,在三阿县与广陵城之间打猎,捕鱼。
好巧不巧的,那些个出来送求援信的朵多亲卫,偏偏就撞上了运哥。正巧他们手里都拿着猎弓和长叉,就把这些亲卫给截杀了。
搜身之后,除了得到一些皮甲和兵器外,还找出了挹娄文字写的求援信,虽然他们看不懂,但他们知道这一定是重要的事情,于是就把这封信带了临时落脚点。
经过能看懂挹娄文字的人口述,大概情况就是:挹娄八大铁冠酋长的第十五子说,广陵城危在旦夕,似乎是一个叫钱元宝的人派出两万军队攻城。希望一个在三阿县的挹娄五千骑卫长,能派遣手下的兵马出来救自己。
信里面所说的两个人的名字,因为用了各自特殊的笔法,却不能准确知晓,但并不会影响了解其中的重要信息。
运哥立马就朝着司空瑞提议,南下帮助这个钱元宝的,利用这个助战的机会,可能会让他们得到一丝的转机。
然而,司空瑞却是一蹶不振,自顾自的抱着头,害怕的蜷缩在一角,嘴里不停的说:“又是一个称王者!大鲁国彻底完了……”
运哥看自家皇帝这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还是走上前去极为恭敬的说:“陛下,您稍休息一会,微臣这就去安排晚膳。”说完以后,行了个礼,对着身旁的人嘱咐了几句后,就离开了落脚点。
他这次点了两千个擅长奔跑的鲁国义士,没有直接向南奔袭,而是朝着三阿县跑去。他想的是,如果要让钱元宝相信自己,就需要一个投名状,而这个投名状就只能是鲜卑王手下的将领。
那么这个挹娄五千骑卫长,就是最合适的。其实运哥心里也没有底,三阿县虽然不大,却驻守了五千人。因为要保护皇帝安危,自己最多也就只能带出两千人,人数和武器上的差距太大了。
天上下起了雪和冻雨,天黑的极早。申时刚过,天已经黑了。这两千个鲁国义士,穿着单薄的麻布衣,扛着简陋的兵器,在黑暗的荒野中奔跑着。
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半点抵触,有的只是想报亡国之仇,坚定的眼神。运哥是他们中装备最好的,却也只是穿着修补过多次的皮甲,手里握着一把满是缺口的剑。
长时间的奔跑让他的伤口迸裂,手臂的刀伤又渗出血来。但他丝毫都没有在意,有些恨,不是伤口的疼痛就能够影响的……
三阿县,县衙内点起了火堆,挹娄人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县衙外上百被赶出家园的百姓,绝望的倒在路旁,等待冻饿而死。
这个县不大,只有低矮的土围墙,看上去很不起眼,却是运兵运粮到建康的必经之路。五千挹娄人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一场仗都没打过,傲慢的他们逐渐认为,鲜卑王是靠挹娄的八大铁冠酋长才能打到江南。
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让他们产生了扭曲的自信,自称是雪原最英勇的战士。他们草菅人命,他们嗜杀成性,已经不能被称为是人了。
就在这时,绕过上百条小河流后,运哥的两千义士,终于到了三阿县的西面。休息的时候,派出机灵的人,偷偷去县里打探情况。
然而,一连派出了三个探子,却没有一个回来报告消息的,运哥有些着急了。其实这三个探子不是被县里的人发现了,而是被另一伙人扣留了。
在三阿县的南门,还埋伏着一个千人的队伍,带头的是这次大会少数没有升迁的赤血军军官,驻守甬东的七团长,陶准。
他以为自己没升迁,是因为没有立下战功。于是在七团战士们的提议下,对着舆图挑了个县城。想着凭借七团的战斗力,要是打下一个县,自己也许就能被芙蓉王看中了,到时候也弄个师长当。
而这个被选中的县,就是三阿县。带着一千人的七团走水路,总算在未时到了县城外面,埋伏起来后,做好侦查措施。
只是斥候来报,发现两千人朝三阿县过来,陶准摸不清来人的底细,才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抓了三个探子之后,陶准问出了他们的意图,不过这些自称大鲁人的家伙,确实难以让人信服。于是陶准就带了五个近卫,和这三个探子一起去会一会这个运哥。
运哥这边等不来探子,也就挑了三个机灵的义士,四处寻找。两队人就这么撞上了,还没来得及交流,就打了起来。
运哥双手持剑,陶准握着梭枪,直接冲向对方。兵器碰撞的脆响在夜色里炸开,运哥双手握剑劈出,却被陶准的梭枪精准格开。
他手臂的伤口本就崩裂,这一震之下,血珠顺着剑柄往下淌,握力顿时松了几分。陶准眼尖,余光瞥见他臂上渗血的绷带,攻势却没停,梭枪直刺运哥心口,在离他衣襟寸许处骤然停住。
“你的伤在扯后腿,再打下去,剑都要握不住。”陶准收了枪,语气里没了敌意,只剩几分打量。运哥喘着粗气,剑尖仍对着他,却没再进攻——方才陶准那收势的利落,分明是留了余地。
这时,被陶准带来的探子忙喊:“运哥!是自己人!陶将军知道咱们要打挹娄人!”运哥一愣,看向陶准。陶准把梭枪扛在肩上,沉声道:“我带一千弟兄在南门埋伏,本想夺下三阿县立战功,没想到先撞上了你们。”
他瞥了眼运哥单薄的麻衣和缺口的剑,又道:“你们两千人,穿得跟叫花子似的,还敢来打五千挹娄兵,是条汉子。”运哥攥紧剑,伤口的疼还在,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挹娄人占我故土,害我百姓,这仇必须报!”
陶准眼底亮了亮,拍了拍他的肩:“好个必须报!我看你是块料,不如咱们联手。我带弟兄从南门冲,你们从西门打,两面夹击,保管让这群挹娄杂碎顾头不顾尾!”运哥看着陶准眼中的锐光,又望向身后屏息待命的义士,狠狠点头。
夜色里,两拨原本要动手的人,此刻并肩站在被雪覆盖的土坡上,望着三阿县里跳动的火光。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却没浇灭两人眼底的战意。
这一晚,三阿县的篝火,化成了百姓的复仇之火。当三千人从西门和南门冲杀进入时,遇到的不是挹娄人激烈的反抗,而是三阿县百姓的支援。
成百上千饥瘦的百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拼尽全力举着扁担、锄头、铁耙,推着手推车,和攻城的队伍一起发动了冲锋。
守城门的挹娄人见大军来攻城,竟然吓破了胆子,直接放弃了城门,疯魔似的一边大喊,一边跑向县衙。
四成挹娄人在醉酒状态下,就去见了他们的神灵。而那些被喊杀声惊醒的挹娄人,甚至于来不及穿上他们的皮甲,只拿了把弯刀就冲出了民房和商铺。
他们幻想着用自己的勇武,就可以杀光所有来犯之敌。然而他们这辈子永远无法想象的事发生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长枪和盾牌,而是一排排整齐的铁管子。
陶准把甬东五成的火铳枪带来了,足足五百把,按照先前排练好的阵型,开展了不间断的射击。
挹娄人尝试发起冲锋,但随着如雨点般密集的爆炸声响起。他们的莽夫之勇,就如他们被打成筛子的躯体一样,一触即溃。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巨大的伤亡,瞬间就把他们的心灵彻底击溃了。但身后督战队手里的弓箭也让这些家伙不敢后撤半步,于是那些被逼迫着冲上街道的挹娄人,只能像木偶一样的站着,呆愣愣的等待死亡降临。
另一面的早些时候,运哥的两千义士则是在百姓的带领下,绕过街道和民房,冲向了县衙。本以为会直接和挹娄人大战,却没有想到先遇上的是投敌的豪强劣绅、门阀世家。
这些毫无人格的家伙,冲在最前面,甚至于比挹娄人更加凶狠。运哥不顾伤口疼痛,紧握手中剑,身先士卒,砍翻了一个又一个阻挡在面前的敌人。
可惜装备差距太大,那些义士逐渐支撑不住了。再加上挹娄人反应过来了,无数的箭矢朝射出,瞬间死伤惨重。
挹娄五千骑卫长索厄土,露出了极为狡诈的笑容,命人搬来牛皮坐垫,他要看着这些冲到城里来的义士被杀戮殆尽。
索厄土的结义兄弟,副卫长隆克朵,一眼就盯上了运哥,得到结义兄长的允许后,就拿过一杆铁矛,准备亲手杀了这些义军的首领。
刚跑出去几步,就听到了街道的方向传来如雨点般密集的炸响声。当然,这是陶准他们开战的声音。
突发的变故,让县衙这边的战场刹那间安静下来,两方人同时望向了街道的方向。雨雪之下,间隔两里地,却能够很清晰的看到火光和青烟。
在场所有人大脑空白的间隙,都冒出来无比压迫感的恐惧。虽然恐惧的根源不同,但绝望的情感却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