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的招兵处设在原关东军俱乐部的旧址前，青砖墙上的太阳旗痕迹还未完全抹去，被士兵们用石灰刷上了醒目的招兵告示：“凡15至45岁男女，愿参军抗日者，均可报名，待遇从优，共驱日寇，还我河山！”
天刚蒙蒙亮，招兵处前就排起了长队。
队伍从俱乐部门口蜿蜒出去，绕过两条街，像一条黑色的长龙，在积雪未消的路面上缓缓蠕动。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们脸上，却没人肯挪动脚步，手里攥着的身份证明被体温焐得发烫。
“让让！让让！”一个背着步枪的老兵挤过人群，手里提着两桶姜汤，铁皮桶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哐当”的声响，“都喝点热的，别冻着！军长说了，来了就是弟兄，不能让大伙受委屈！”
队伍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
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青年接过姜汤，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他眼眶发烫。
“俺叫狗剩，家在抚顺，爹娘被鬼子杀了，俺要当兵报仇！”他抹了把嘴，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狠劲。
招兵处的登记桌前，十个文书正埋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桌子是临时用木板拼的，腿还晃悠，一个老兵蹲在下面，用冻硬的泥巴垫着桌腿，嘴里念叨：“可别塌了，这都是要保家卫国的好汉子。”
“姓名？”
“李铁柱。”
“年龄？”
“22。”
“以前干啥的？”
东北军的，九一八后藏在山里打游击，听说新一军打过来，连夜赶过来的！
李铁柱说着，从怀里掏出半截生锈的步枪零件，零件上刻着个模糊的“军”字：“这是俺们连长牺牲前给的，说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扛枪打鬼子。”
登记的文书眼圈一红，在“备注”栏里写下“有战斗经验”，笔尖把纸都戳破了。
队伍里突然一阵骚动，人群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蓝布旗袍的姑娘提着行李箱走过来，旗袍下摆沾着雪，却依旧挺得笔直。
“我要报名。”她把大学毕业证拍在桌上，照片上的姑娘梳着齐耳短发，眼神清亮，我叫林晚秋，沈阳女中的老师，鬼子占了学校，我们就没地方教书了。
登记的老兵愣了一下：“姑娘，当兵苦，还要打仗……”
“我不怕。”林晚秋打断他，手指攥得发白，我弟弟去年被鬼子抓去当劳工，死在矿里了，我要替他报仇。我会算账，会打字，能当文书。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旁边一个络腮胡大汉突然拍着桌子站起来：“俺也报！俺是黑风寨的，以前是土匪，可俺从没欺负过老百姓！鬼子占了俺的山头，杀了俺三个弟兄，俺带着几十个兄弟一起要加入你们，亲手宰了那些狗娘养的！”
大汉说着，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这是跟鬼子拼刺刀时留下的，俺知道你们新一军厉害，带着俺干吧！”
登记处的负责人是从抗联过来的老周，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湿润了。
从昨天到现在，报名的人就没断过，有扛着锄头的农民，有穿着学生装的娃娃，有拄着拐杖的老兵，甚至还有抱着孩子来的妇女——说要把孩子托付给老乡，自己参军报仇。
“都登！都登！”老周抹了把脸，对着文书们喊，只要真心抗日，不管以前干啥的，咱们都要！军长说了，英雄不问出处，抗日就是一家！
下午时分，吴邪带着赵龙过来视察。
刚走到街口，就被涌动的人潮堵住了。
士兵们想清出一条路，却被吴邪拦住：“别惊动大伙，咱们看看就行。”
他站在街角的茶馆屋檐下，看着招兵处前的长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给排队的青年塞煮鸡蛋，鸡蛋在棉袄里焐得热乎乎的。
几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在队伍旁演讲，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东北的汉子们，拿起枪来，把鬼子赶出去，夺回咱们的土地！”
“军长，这是三天的统计。”赵龙递过来一份报表，纸页被汗水浸得发皱，报名的已经超过五万，其中东北军残部八千多，学生工人一万二，农民两万五，还有些零散的武装和……像刚才那位一样的绿林好汉。
吴邪接过报表，指尖划过“五万三千七百二十六人”的数字，心里沉甸甸的。
这不是冰冷的数字，是一颗颗被仇恨点燃的心，是积压了十四年的怒火。
他想起昨天在抚顺看到的万人坑，白骨累累，有的骨架上还插着刺刀——那是这片土地最深的伤痕。
“分编要细致，”吴邪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有战斗经验的编入作战部队，学生工人充实后勤和技术岗位，妇女可以组织医疗队、通讯队。
告诉教官们，要教他们开枪，更要教他们为啥而战——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家。
正说着，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原来是几个曾被日军强征的劳工，扛着缴获的机枪走过来，说要加入新一军。
他们身上的伤疤纵横交错，却笑得格外灿烂，举着机枪高喊：“打倒小日本！还我东北！”
欢呼声像浪潮般席卷了整条街，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来，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一个瞎眼的老汉被人搀扶着，摸索着走到招兵处，颤抖着说：“俺看不清字，俺儿子被鬼子杀了，俺想替他报个名，哪怕给你们喂马、做饭都行……”
登记的文书刚要说话，吴邪走过去，握住老汉的手：“大爷，您来，就是给我们壮胆了。您放心，您儿子没完成的事，我们替他完成，一定把鬼子赶出东北，赶出中国！”
老汉的眼泪顺着皱纹淌下来，滴在吴邪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傍晚时分，招兵处的灯还亮着。
林晚秋已经换上了灰布军装，正在给新报名的人登记，钢笔在她手里飞快地移动。
李铁柱和黑风寨的大汉被分到了一个临时营房，正一起用雪块垒床，大汉笑着说：“以后你叫俺张哥，俺教你拼刺刀，保管让小鬼子闻风丧胆！”
吴邪站在俱乐部门口，看着这一切。
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金红。
远处的操场上，新入伍的士兵们正在学队列，步伐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医疗队的妇女们在清点药品，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军长，各县城的招兵处也传来消息，”赵龙走过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锦州、抚顺、鞍山……加起来又有三万多人报名，咱们这一下，就有近九万新兵了！”
吴邪点点头，目光望向吉林的方向。
那里还有日军的重兵，关东军的援军也迟早会到，但他心里从未如此踏实。
他知道，这些穿着新军装的士兵，这些带着伤疤和仇恨的人们，将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通知后勤处，”吴邪转身往回走，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仓库新到的冬装、武器、粮食，优先发给新兵，让他们吃饱穿暖，咱们的仗，要靠他们一起打。
夜色渐深，招兵处的灯依旧亮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
队伍还在延长，从街头到巷尾，挤满了渴望复仇、渴望家园的人们。
寒风里，他们的呼吸凝成白气，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所有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吴邪知道，这支仓促组建的队伍还很稚嫩，需要时间打磨。
但他更知道，当一个民族的怒火被点燃，当无数颗心朝着同一个方向跳动，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
辽宁的土地已经苏醒，而他们，将带着这份滚烫的民心，向着更远方，发起新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