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蹲在工坊的火药桶旁,用手捻起一撮黑火药。火药颗粒粗糙,在指间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硝石的刺鼻味,也有硫磺的腥气,但还有一种淡淡的霉味——是受潮了。
“大人,这些火药都是库房里领的。”张铁柱在旁边说,“最晚的一批也是三个月前进的货。”
三个月,在北疆这种地方,足够让火药受潮结块。陈默想起昨天埋设的地雷,爆炸威力明显不足,否则那些鞑子骑兵不可能只倒下一半。
“把咱们自己做的火药拿来。”陈默站起身。
刘师傅从工坊里屋拎出一个小木桶,桶口用油布封着。这是陈默前几天带着工匠试做的第一批火药,量不多,只有五斤左右,用的是京城带来的精炼硝石和硫磺。
陈默打开桶封,里面的火药颜色明显更黑,颗粒也更均匀。他取了一小撮放在手心,用火折子点燃。
“嗤——”
火药迅速燃烧,发出明亮的白光,几乎没有黑烟,只有一股刺鼻但纯净的气味。燃烧后的灰烬是白色的,很细腻。
“好火。”刘师傅点头,“比库房那些强多了。”
“但还不够。”陈默摇头,“昨天我看了,咱们的火药爆炸时火光太大,烟雾太多,这说明燃烧不完全。能量都变成光和热散出去了,没用在推动弹丸上。”
张铁柱挠头:“大人,火药不就是这样的吗?点火,炸开,把弹丸推出去。”
“是这样,但能做得更好。”陈默走进工坊,在工作台上铺开一张纸,“火药威力取决于三个东西:硝石、硫磺、木炭的比例。现在工部定的配方是硝七五、硫十、木十五,但这个比例是根据三十年前的材料质量定的。”
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硝石——这是从库房领的,颜色灰白,杂质很多:“你们看,现在的硝石纯度不够,里面混着泥土、盐分。硫磺也是,杂质多,燃烧不充分。所以咱们得调整比例。”
“怎么调?”刘师傅凑过来。
陈默在纸上写下几个数字:“硝石增加到八成,硫磺降到八分,木炭十二分。硝石是提供气的东西,越多,爆炸的气体越多,推力越大。硫磺是助燃的,但杂质多,要少放。木炭要选柳木烧的炭,轻,多孔,烧得快。”
张铁柱听得似懂非懂:“大人,您说的这些,工部的匠人们不知道吗?”
“知道,但不敢改。”刘师傅替陈默回答了,“改了配方,炸了,就是违制。不改,炸了,是火药不好。他们宁可守着老方子。”
陈默点头:“所以咱们得试。刘师傅,你带人把硝石重新提纯。张铁柱,你去库房,找柳木炭,没有就去砍柳树,咱们自己烧。”
“现在?”张铁柱看看天色,已经擦黑了。
“现在。”陈默语气坚决,“鞑子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攻击可能就在这几天,咱们必须准备好。”
工坊里的灯全点起来了。
刘师傅带人在院子角落里架起大锅,锅里倒满水,把硝石放进去煮。硝石溶于水,杂质沉底,干净的硝水舀出来,倒进另一个锅里继续熬。水分蒸发,锅底慢慢析出白色的硝石结晶,像一层霜。
这个过程要反复三次,一次比一次纯。熬到第三锅时,硝石结晶已经洁白如雪,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好硝!”刘师傅用手捏起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点头,“没苦味,没咸味,纯的。”
另一边,张铁柱带人砍来了几棵柳树。柳树枝干细,木质松软,烧炭最合适。他们在院子里另起了个小炭窑,把柳木截成段,塞进去闷烧。窑口冒出的烟是青白色的,说明火候正好。
陈默自己则在工坊里处理硫磺。库房领来的硫磺块黄中带绿,掰开后能看到里面的杂质。他把硫磺砸碎,放进陶罐里,罐口接根竹管,竹管通到另一个装水的罐子里。然后在陶罐下生火加热。
硫磺受热升华,变成黄色的蒸汽,顺着竹管进入水罐,遇冷凝结,沉到水底。捞出来时,已经是纯净的亮黄色硫磺粉,细腻得像面粉。
三样原料备齐,开始配比。
陈默用戥子称重。硝石八两,硫磺八钱,柳木炭一两二钱——正好是他说的比例。三种材料分别用石磨磨成细粉,磨的时候要轻,不能用力压,否则摩擦生热,可能会着火。
磨好的粉混合在一起,用细筛子过三遍,确保均匀。陈默抓了一把混合粉,从高处慢慢洒下,粉末像黑色的细沙一样飘落,没有结块,说明混合得好。
“试试。”陈默装了一小勺到铁皮盒里,在院子空地上点燃。
这次燃烧更快,火光更亮,但烟雾少了很多。燃烧后的灰烬几乎看不见,只有一点点白灰。
“成了?”张铁柱兴奋地问。
“还没。”陈默摇头,“这只是粉状火药,威力够了,但装填不方便,容易结块。要造颗粒火药。”
“颗粒?”
“把火药粉弄湿,压成小块,再晒干。”陈默解释,“颗粒火药燃烧更均匀,装填时不会因为震动而分层,威力更稳定。”
但这需要时间。湿火药要阴干,不能晒,否则太阳一晒,硝石会析出表面,影响效果。至少要两天才能干透。
“等不及两天。”陈默看着北方的夜空,“用火烤。”
他在工坊里生起一个小炉子,炉上架铁板。把湿火药压成黄豆大小的颗粒,铺在铁板上,用小火慢慢烘。这是个危险的活儿,火大了会炸,火小了干得慢。陈默亲自盯着,不时用手试探温度,铁板烫手但不能红。
烘到半夜,第一批颗粒火药出炉了。黑亮黑亮的,捏在手里硬硬的,互敲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装铳试。”陈默说。
张铁柱拿来那杆新造的四尺火铳,装填颗粒火药,压实,放铅弹。对准五十步外的木靶。
扣扳机。
“轰!”
铳声比之前响亮,后坐力也更猛,张铁柱被震得后退一步。白烟散开后看靶子,木靶中央的洞比上次深了一指,周围的木纹都震裂了。
“好!”工匠们欢呼。
陈默却皱眉。他走到靶子前,用手摸了摸弹孔边缘。木屑是焦黑的,说明火药燃烧完全,威力确实大了。但他想要的不只是威力。
“装药量还能增加吗?”他问。
刘师傅算了算:“按这铳管的厚度,最多再加半钱。再多,怕炸膛。”
“那就加半钱。”陈默说,“另外,铅弹也要改。现在的弹丸是圆的,飞出去会翻滚,不准。要做成枣核形,头尖尾粗,飞行更稳。”
“枣核形?”张铁柱没听过。
陈默画了图。弹头尖,弹身细,弹尾有个凹槽——这叫米涅弹,是后世前装枪的经典设计,能有效提高精度和射程。当然,以现在的工艺,做不了那么标准,但大致形状可以模仿。
刘师傅看了图,点头:“能做。用模子浇铸,修一修就行。”
“那就做。”陈默看看天色,已经后半夜了,“天亮前,我要看到第一批样品。”
工坊里灯火通明。
化铅的炉子生起来了,铅块在坩埚里熔化成银亮的液体。张铁柱按照图纸做了个简单的陶模,模腔是枣核形。熔铅浇进去,冷却后敲出来,就是粗糙的弹坯。再用手工修,用锉刀把毛刺锉掉,弹头磨尖。
陈默自己则带着人加固工坊的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