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城墙,往西北角跑。一路上,到处是混乱的景象: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往地窖里钻,几个商户正忙着用木板封店铺的门窗,还有一队士兵在挨家挨户征调粮食——“战时征用”的旗号打得响亮,但陈默看见,那领头的把总往自己怀里塞了两袋白面。
回到工坊时,工匠们正聚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刘师傅蹲在井边抽烟袋,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张铁柱拿着把铁锤,来回踱步。那些老兵倒是镇定些,但也都望着北边的天空。
“都听我说。”陈默站到院子中央,“鞑子骑兵来了,五百人,离卫所不到十里。马指挥使下令守城,城门已经关了。”
工匠们骚动起来。有人脸色发白,有人开始收拾工具想跑。
“但咱们不能跑。”陈默提高声音,“工坊是咱们一手建起来的,炉子刚盘好,炭刚烧成,第一炉铁还没打。跑了,这些就全废了。”
“可大人......”一个年轻工匠颤声说,“鞑子要是打进来......”
“打进来,咱们更得守住这里。”陈默打断他,“工坊有墙,虽然不高,但能挡箭。有井,渴不死。有三座炉子,烧红了就是火墙。最重要的是——”
他走到工坊里,掀开一块油布。下面整齐摆放着二十多杆火铳——都是这几天从废料场捡来,经过简单修复的。虽然还是老式鸟铳,但至少能打响。
“咱们有这些。”陈默拿起一杆火铳,“还有——”他指向墙角那几个木桶,“昨天试做的火药,虽然不多,但够用。”
工匠们安静下来。张铁柱第一个走过来,也拿起一杆铳:“大人说得对,跑了也是死,不如拼一把!”
刘师傅磕了磕烟袋,站起身:“老汉我活了五十多年,够本了。陈大人,您吩咐吧,怎么干?”
陈默快速分配任务。
张铁柱带十个年轻工匠,把所有火铳检查一遍,装填好火药铅弹,分发下去。刘师傅带三个老匠人,把三座炉子烧旺——不是打铁,是制造高温。炉火旺到极致时,炉膛口的温度能烫伤人,鞑子要是敢靠近,就用铁锹铲炭火泼出去。
赵武带护卫和会射箭的老兵上墙头。工坊的墙虽然矮,但站上去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墙头堆上碎砖烂瓦,必要时当擂石用。
陈默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把那几桶火药搬到院门口。桶是普通的木桶,但里面装的不是黑火药,是他这两天改良过的配方——硝石比例提高,加了细铁砂,爆炸威力更大。
“大人,这火药怎么用?”一个老兵问。
“做地雷。”陈默蹲下身,用铲子在院门外十步远的地上挖坑,“把火药埋进去,引线拉回院里。鞑子要是冲过来,就点燃。”
“地雷?”老兵没听过这词。
“就是埋在地下的炮。”陈默解释,“一炸一片。”
正说着,北方传来了声音。
不是马蹄声,是某种低沉的轰鸣,像远处的雷,又像大地在震动。接着是隐约的呐喊声,用的是听不懂的语言,但那股凶悍劲儿隔着几里地都能感受到。
“上墙!”陈默喊道。
赵武和护卫们爬上墙头。陈默也跟着上去,扒着墙头往外看。
卫所北边的原野上,烟尘滚滚。
先是几十个黑点出现在地平线上,接着是几百个,像一群迁徙的蝗虫,贴着地面快速移动。近了,能看清了——是骑兵。蒙古马矮壮,马背上的骑士穿着皮袍,有的光着膀子,手里举着弯刀、长矛、套索。
他们队形散乱,但速度极快。马蹄踏过收割过的麦田,溅起一片土黄色的烟尘。最前面的一队已经接近卫所外的壕沟——那是去年挖的,宽一丈,深五尺,里面插着削尖的木桩。
但鞑子根本没停。
他们分成了三股。一股直奔北门,那是卫所的正门,城墙最高;一股绕向东门;还有一股,约莫百来人,竟朝着西北角冲来——正是工坊的方向。
“他们怎么往这边来?”张铁柱在墙头上惊呼。
陈默心里一沉。他明白了——鞑子不是乱冲,他们侦查过。西北角是卫所最薄弱的地方,墙矮,守军少,而且有这片院子,里面堆着材料,容易突破。一旦从这里打开缺口,就能冲进卫所内部。
“准备!”陈默跳下墙头,“火铳手上墙,瞄准了打!刘师傅,炉火加到最旺!赵武,弓箭准备!”
百人骑兵队越来越近。
陈默看清了领头那人的样子——是个光头大汉,脸上有道刀疤从左眼角划到嘴角,光着上身,胸口纹着狼头图案。他骑着一匹黑马,马脖子上挂着一串人头骨,随着奔跑哗啦作响。
“嗷——!”光头大汉举刀长啸。
身后的骑兵齐声应和,马蹄声像擂鼓一样敲在地上。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进入鸟铳的射程了。
“放!”陈默吼道。
墙头上,十杆火铳同时开火。
“轰轰轰——!”
白烟弥漫,铳声震耳。冲在最前面的三匹马嘶鸣着倒地,马背上的骑士滚落下来。但后面的骑兵毫不停顿,反而加速冲锋。
“装填!快!”张铁柱在墙头上喊。
火铳装填太慢了。倒火药、塞铅弹、用通条压实......至少要二十息时间。而二十息,足够骑兵冲过最后一百步。
鞑子骑兵已经冲到了五十步内。陈默能看清他们狰狞的脸,能闻见马身上的汗臭味和血腥味。
“放箭!”赵武下令。
七八支箭矢飞出墙头。这次命中率高了些,又倒下了四五个骑兵。但剩下的已经冲到了院门前。
光头大汉一马当先,弯刀劈向院门——那是两块破木板钉的门,根本挡不住。
“点火!”陈默对负责火药的老兵喊。
老兵手抖得厉害,火折子点了三次才点燃引线。引线嘶嘶作响,顺着地面埋设的竹筒烧向院门外。
光头大汉的刀已经劈开了门板。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