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个?”陈默看向眼神热切的李彪,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屏住呼吸的三村村民,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自然可以。但这水车建造,需用木料、铁件、人工,更要勘定适合的水流与地形,并非凭空变出。皇庄眼下百废待兴,若要我为你们三村各造一架,甚至更多,需按规矩来。”
李彪眉头一拧,下意识又想发作,但目光扫过那仍在哗哗流水、仿佛不知疲倦的巨轮,强行压下了火气,粗声道:“什么规矩?你且说来!”
“材料、工匠,由我皇庄出。”陈默伸出三根手指,“你们三村,需出人力协助伐木、运输、打下手的杂役,并按受益田亩,分摊三成物料成本。此其一。其二,水车建成后,维护、看管由各村自行负责,我可派工匠指导。其三,青龙河旧渠,皇庄享有与你们同等的引水权,不得再行阻挠。若应此三条,我们便可立字为据,十日内,先为位置最紧要的李家坳造起第一架。”
李彪与王家村、张家寨的几位头面人物迅速低声商议起来。分摊三成物料钱,虽有些肉疼,但比起日后能省下的人力,以及眼见为实的增水效益,显然划算。更重要的是,若不答应,眼看着下游皇庄凭借这“神器”日渐兴旺,他们上游村落反而可能陷入被动。
“成!就依陈管事!”李彪代表三村,咬牙应下,“字据我们立!只望陈管事莫要拖延!”
“一言为定。”陈默点头,随即吩咐赵老根准备笔墨契书。
协议的达成,瞬间改变了青龙河沿岸的气氛。对峙与猜忌被一种迫切的合作意愿取代。李彪甚至主动留下几个青壮,帮忙维护皇庄这架水车,顺便学习如何操作。
然而,为上游村落建造水车,并非简单复制。陈默清楚,皇庄这第一架水车,更多是原理验证,存在诸多可改进之处。他召集工匠,结合首次建造和运行的经验,立刻投入改良。
“轮轴受力最大,易磨损,需用更硬的枣木芯,外包铁箍,两端铁轴承要加厚,并开设注油孔,定期滴入桐油润滑。”
陈默指着图纸,对木匠和铁匠头领吩咐。
“汲水竹筒与轮盘的连接方式要改,现有藤绳捆绑不耐久,易松动。打造带凹槽的铁箍,将竹筒牢牢卡死在轮辐上,确保倾覆角度精准。”
“渡槽接口处容易漏水,榫卯结构需更严密,内壁可刮上一层细腻的桐油石灰膏防渗。”
工匠们认真记录,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曾在工部服役的老木匠建议轮辐采用更抗弯的复合结构;年轻的铁匠则琢磨着如何将轴承打造成可拆卸的,便于日后更换。集体的智慧在陈默的引导下碰撞出火花。
与此同时,李铁头带着重新勘测的数据回来了。上游村落所需水车,因河岸地形、水流速度、需灌溉田亩高度的不同,尺寸和细节也需相应调整。陈默根据这些新数据,对图纸进行了微调,并为李家坳设计了更适合其缓坡地形的、稍小一号但扬程略高的型号。
材料准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皇庄的佃户们与李家坳派来的劳力一起,进入庄子后面属于皇庄产权的山林,按照要求砍伐合适的杉木、毛竹。铁匠铺里炉火日夜不熄,叮当之声不绝,打造着更加精良的铁制构件。整个皇庄仿佛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个人都围绕着“造水车”这个核心目标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的香气和灼热的铁腥味。
十日期限将至,李家坳选定的河岸旁,基座已然夯实。改良后的水车部件被牛车运抵现场。这一次,组装过程顺畅了许多。有了经验的工匠们指挥若定,李彪也带着村民全力配合,扛抬木料,固定支架。当最后一个铁制轴承被稳稳敲入位置,带着新式铁箍汲水筒的改良水车,在众多期盼的目光中,缓缓沉入河道。
水流冲击着角度经过优化的叶片,轮盘平稳地启动,转速甚至比皇庄那架更快。清澈的河水被源源不断地提起,哗啦啦注入通往李家坳梯田的渡槽。
“成了!又成了!”李家坳的村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沿着水流的方向奔跑,看着河水第一次如此轻易地流入高处那些以往只能靠天吃饭的旱田,激动得语无伦次。
李彪看着这景象,用力拍了拍身旁一根坚实的支架,转头对陈默道:“陈管事,俺李彪是个粗人,之前多有得罪!往后皇庄有事,只要不违王法,捎个话到李家坳!”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王家村和张家寨那边,我去说道,保管他们不敢再为难庄子。”
陈默微微颔首:“有劳李壮士。接下来,便轮到王家村了。”
水车的成功,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去。不仅上游三村的态度彻底转变,主动派出劳力参与皇庄后续的水利修缮,连周边其他村落的里正、乡老也闻风而至,小心翼翼地提出合作的意愿。皇庄佃户们的腰杆挺直了许多,脸上不再是麻木与绝望,而是充满了干劲与希望。赵老根组织人手,利用水车保障的稳定水源,开始尝试在部分条件稍好的田里补种一季生长周期短的荞麦,同时大规模开挖堆肥坑,收集庄内人畜粪便、杂草落叶,为来年春耕蓄养地力。
皇庄的运作,终于迈过了最初的生存门槛,开始步入一个良性循环的轨道。陈默站在田埂上,看着纵横交错的新渠中潺潺流水,远处水车巨轮在夕阳下勾勒出剪影,心中规划的下一步——如何利用这初步凝聚的人心和稳定的环境,进行更深层次的土壤改良与田制调整,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