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别院中静养了数日,腿伤渐愈,虽微跛,但日常行走已无大碍。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对着窗外一池静水,将与李铁头商议了无数次的结果,反复掂量。最终,那份想要将技术推广开来、惠及更多贫苦百姓的初心,以及太子朱标表现出来的仁厚与务实,压过了对未知风险的担忧。他深知,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真正做成点事,实现抱负,借助朝廷的力量是必经之路,畏首畏尾,终将一事无成。
他最终接受了太子府的任命,成为詹事府下属劝农所的典簿,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官位虽低,却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官僚体系,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起点。李铁头也跟着他,在劝农所挂了个司吏的名头,负责照料陈默的起居和跑腿办事,欢喜得如同得了天大的造化。
成为太子府属官,对陈默而言既是机遇也是更实际的考验。他深知,自己必须尽快拿出真本事,做出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才能在这藏龙卧虎、眼线众多的权力中心真正站稳脚跟,而不仅仅是依靠太子一时的兴趣或同情。空谈,在任何地方都是最容易被戳破的泡沫。
这日,朱标在李伯升的陪同下,再次来到别院,神色不似上次那般轻松,带着几分严肃。
“陈典簿,”朱标开门见山,改用官职相称,以示正式和公务性质,“京城官仓近来鼠患猖獗,历任管事想尽办法,或养猫,或投药,或请道士做法,皆收效甚微,岁损粮食惊人,触目惊心。先生既有巧思,善于解决实务难题,不知可否为本宫解此燃眉之急?此虽非农事直接相关,然粮储乃国之命脉,亦关乎民生稳定。”
陈默心下了然,这是对他的又一次,也是更贴近实际、更考验综合能力的考验。粮仓鼠患自古有之,是历朝历代的老大难问题,解决此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务实之才、组织协调能力和是否具备系统思维。
“殿下,”陈默沉稳应答,并未表现出丝毫畏难情绪,“鼠患顽疾,成因复杂,欲要根除恐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若综合治理,堵疏结合,多管齐下,必可有效控制,大幅减少损失,使其不足为患。”
“综合治理?堵疏结合?”朱标来了兴致,这几个词听着新鲜又透着道理,“愿闻其详。”
“正是。”陈默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其一,在于严管清源,断绝其生存之本。需立下严格规矩,责任到人,奖惩分明。严查验收入库粮谷是否彻底干透,仓廪是否定期翻晾通风,地面墙角、缝隙处散落的粮粒是否每日定时清扫干净,不留残渣。此为人防,旨在最大限度杜绝鼠类轻易获得的食源,使其难以在仓内繁衍壮大。”
“其二,在于固防阻截,断其来路,毁其巢穴。需派专人仔细查验仓墙、地角、梁柱接口、通风孔洞,凡有缝隙孔洞,无论大小,皆以石灰混合桐油、碎麻仔细填补夯实,令其无处钻营。仓门处可设活动高门槛,夜间落下,阻其爬入。门窗破损者,即刻修复。此为物防,构筑屏障,使其难以进入,或进入后无处藏身。”
“其三,在于清剿减害,主动出击。可引入健硕狸奴(猫)捕鼠,但需择其优者,专人喂养管理,使其熟悉仓房环境,而非散养乱跑。此外,还可制作一些机巧陷阱,置于鼠类常行路径、墙角等处,定期检查清理。此为技防,结合生灵与工具,主动灭杀已入内之鼠。”
陈默并未提出任何超越时代认知的奇特方法,而是将现代“综合治理”的系统思路,用完全符合当时条件、资源和认知水平的手段具体表达出来,尤其强调了“管理”和“制度”的重要性,将这看似技术问题,首先归结为“人”的问题。
朱标听得频频点头,陈默的思路清晰、周详、层层递进且极为务实,远超以往那些只会请道士做法驱邪、或一味盲目投放劣质鼠药、结果往往毒死猫狗甚至污染粮食的管事。李伯升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
“先生所言,甚为周详,尤重规矩与管理,可谓切中要害。”朱标赞道,随即提出更具体的要求,“不知先生可否据此制定具体执行章程,并亲自前往官仓,督导施行?所需人手物料,皆可凭此令牌调配。”他取出一面小牌递给陈默,“若此事办得好,孤对你之前所呈‘改进农具’、推广堆肥之事,便更有底气向工部、户部建言,全力支持了。”这既是给予权力,也是明确承诺。
“臣领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陈默毫不犹豫地应下,双手接过令牌。他知道,这是一个展示自己执行力、组织协调能力和务实作风的绝佳机会,必须抓住。
接下差事,陈默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他亲自前往那几座问题最严重的官仓,不顾其内霉味刺鼻、灰尘扑面、鼠粪随处可见的恶劣环境,深入勘察。发现仓墙果然有多处裂隙,通风窗栅破损,管理十分混乱,役夫懒散,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他首先召集所有仓役、管事,明确身份,宣布新的、极其详细的管理规定,明确划分各仓区责任人、每日巡查清扫制度、缝隙报修流程、猫犬管理与陷阱检查职责,以及相应的、直接与钱粮挂钩的奖惩措施,并让人用大白话书写清楚,张贴于各仓房醒目处,要求人人熟知。随后,他亲自指导工匠如何用石灰桐油泥填补不同大小的缝隙,如何制作安装灵活可靠的挡鼠板,如何修复加固通风设施。他还从市集精心挑选了十余只矫健活跃、捕鼠能力强的猫,安排两名可靠老卒专职喂养,搭建干净猫舍使其熟悉环境,并定时、分区放入仓房区域,记录其表现。
在他的严格督导、清晰指令和那面太子府令牌的无声威慑下,粮仓的惰性被迅速打破,环境整顿工作雷厉风行地展开。陈默并非事事亲力亲为,而是善于分派任务,明确标准,然后检查结果,赏罚分明。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仓内卫生状况大为改观,新发现的鼠迹锐减,仓储损耗肉眼可见地大幅下降。连那些最初对他不服气、阳奉阴违的老仓役,也不得不私下里竖起大拇指,承认这位年轻的陈典簿是有真本事的,不是来镀金的公子哥。
朱标看到详细的禀报和对比鲜明的数据,十分欣慰,对李伯升感叹道:“伯升啊,此人果然堪用,务实肯干,思路清晰,非徒逞口舌之利者。”李伯升也对陈默的组织能力和务实精神刮目相看。此役之后,陈默“善于实务”、“精于管理”、“做事有章法”的名声在东宫属官中小范围地传开,他终于在这新的、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凭借实实在在的业绩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初步站稳了脚跟,赢得了一丝宝贵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