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县令的田间偶遇,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陈默的生活中漾开层层涟漪。接下来的日子,表面看似平静,韩县令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但暗地里的较量却从未停止,并且以新的形式出现。
周通那边的流言蜚语似乎少了,但另一种压力开始显现。之前几个与陈默往来较多、采用了他部分改良法子的农户,陆续受到了一些来自周家佃户或亲近周家势力的村民的警告或,让他们安分守己别跟着外乡人瞎折腾,坏了祖辈传下来的规矩,甚至暗示可能会在租佃、用水等方面遇到麻烦。
这种来自基层的、软性的孤立和排挤,比直接的对抗更难以应付。有两个原本答应租用陈默新式犁具的农户,也临时变卦,宁愿多用些力气,也不敢再标新立异,生怕惹上麻烦。
定是周通那老小子搞的鬼!明的玩不过,就来阴的!李铁头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挨家挨户去解释。
陈默却相对平静,他早就料到不会一帆风顺:意料之中。他这是在试探韩县令的态度,也是在削弱我们的影响力,压缩我们的空间。只要我们自己的根基不动摇,产出足够好,他就无可奈何。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他们的根基,就是那块日益肥沃、产出稳定的土地和手中不断成熟的技术。陈默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石灰烧制技术的改进和数据记录上,同时开始研究如何利用现有材料制作更有效的土农药,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病虫害。李铁头则继续钻研水碓模型,并开始尝试制作手摇的风旋扇车,用于谷物清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周通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制造些麻烦。
一日,陈默正在查看改良后的窑炉结构图,周大柱急匆匆跑来,脸色发白,气喘吁吁:陈……陈兄弟,不好了!县衙工房来了几个书吏和差役,由周里长带着,说要查封你的石灰窑!说是……说是私采官矿,破坏山林,违反《大明律》!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直接打在了他最敏感的七寸上——私采!周通果然抓住了这个把柄,并且通过周里长,动用官面上的力量,给出了致命一击!韩县令知道吗?他是默许,还是被蒙蔽?
带路的是谁?具体怎么说的?陈默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冷静地问道,越到危急关头,他越是镇定。
是工房的一个柳书吏,还有周里长!周大柱急道,铁头兄弟正在那边拦着理论,怕是要起冲突!他们说有乡民举报!
陈默加快脚步,赶到山脚隐蔽的洼地时,只见几名衙役正要将窑口贴上封条,李铁头张开双臂挡在窑前,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正激动地争辩着:凭什么封我们的窑!我们这是为了改良田地,跟村里报备过的!用的都是地上的碎石头,根本没动山体!你们这是污蔑!
周里长在一旁阴阳怪气,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报备?跟谁报备?村里可没权准你开采石料,烧制石灰!这可是官家的山,官家的矿!你们这是犯法!柳书吏在此,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那工房的柳书吏面无表情,扬了扬手中一纸文书,语气冰冷:奉县尊韩大人之命,查勘此地私采石矿、违禁烧窑一事。尔等即刻让开,配合查封!若有阻挠,按律枷号示众!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衙役们就要动手拿人,陈默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对着那柳书吏和周里长拱手,语气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学生陈默,见过柳书吏,周里长。此窑确是学生所建,但绝非私采官矿。学生烧制石灰,一为试验改良自家盐碱地,二为研究农用之法,所取石料甚少,皆为地表散落之物,并未开山凿石,且已向村里说明用途。若有不妥之处,皆因学生不谙律法细节,甘愿受罚,但请明察初衷,并非为牟利而破坏山林,亦未触犯之禁。他重点强调、、地表散落未触官矿,试图将事情的性质往技术过失上引,而非刑事犯罪。
那柳书吏打量了陈默一番,显然知道他的名头,语气稍缓,但依旧强硬:是否私采,是否破坏山林,是否违禁,非你一面之词可定。此事已有乡民举告,韩大人已有耳闻,命我等先行查封,待查清原委,搜集证据,再行处置。他扬了扬手中的封条,让开吧。若真如你所言,自有分晓之时。
陈默知道,此时硬抗毫无益处,反而会坐实阻挠公务的罪名,给周通更多攻击的借口。他拉住了还要争辩的李铁头,沉声道:我们配合官府查案。清者自清。他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周里长,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