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会赵书吏的第一步,是带着黑手张等人的画押口供以及那枚作为物证的铜牌,前往江宁县衙。陈默亲自击鼓鸣冤,将状纸与证据呈递至县丞面前。
县丞慢条斯理地翻阅着状纸,听着陈默陈述昨夜皇庄遭遇袭击、擒获贼人、并审出幕后主使为府衙赵书吏及漕帮吴把头的经过,脸上看不出丝毫惊讶,反而在陈默说完后,轻轻将状纸合上,捋了捋胡须。
“陈主事,”县丞语气带着惯有的拖沓,“此事……关系重大啊。仅凭几个江湖匪类的片面之词,还有这来历不明的牌子,就指控府衙堂堂书吏与漕帮头目,是否……有些草率了?那黑手张,本就是积年悍匪,其言可信度有几分?焉知不是他为了脱罪,胡乱攀咬?”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陈默,“更何况,赵书吏在府衙多年,一向勤勉,上官多有赞誉。吴把头亦是维持漕运有功之人。若无确凿铁证,本官实在难以采信,更不便向上呈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伤了同僚和气。”
陈默心中冷笑,知道这县丞与赵贵必然有所勾连。“县丞大人,人证物证俱在,匪首都已画押。袭击皇庄,非同小可,下官以为,当立即上报府衙,甚至刑部,彻查赵贵、吴把头!”
“哎,陈主事稍安勿躁。”县丞摆摆手,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此事本官知道了,定会详加核查。这样,你将一干人犯暂且收押在皇庄,待本官查明那铜牌来历,询问过赵书吏之后,再行定夺。如何?”这分明是想将事情压下去,甚至可能给赵贵通风报信,让他有机会销毁证据、串供,或是再次对黑手张等人灭口。
陈默深知与这县丞多说无益,他强压怒火,拱手道:“既然县丞大人已有主张,下官告退。只是皇庄遭袭,事关太子殿下产业安危,下官不敢不报!”说罢,转身离开县衙。
官场官官相护,指望县衙秉公处理已无可能。陈默必须拿到更直接、更能钉死赵贵的证据。他想起了周茂之前提及的账目问题。若能找到赵贵与皇庄前任庄头勾结,侵吞庄内钱粮,或是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账目证据,结合此次指使袭击,两罪并罚,方能将其彻底扳倒。
“铁头,你立刻带几个机灵可靠、身手好的弟兄,换上便装,暗中监视县衙户房书吏周茂的宅邸,看他与何人接触,有无异常举动。”陈默低声吩咐,“我去一趟庄里存放旧账册的库房,看看能否找到些蛛丝马迹。”
皇庄的旧账册堆放在一间偏僻库房的角落里,积满了灰尘。陈默点起油灯,一头扎了进去,仔细翻阅着近几年的出入记录、物料采买单据、子粒缴纳凭证。他重点查看与府衙、县衙有往来的款项,以及前任庄头经手的大额支出。
一连两日,陈默废寝忘食,终于在几本看似普通的流水账册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有几笔用于“庄舍修缮”、“沟渠疏浚”的款项,数额不小,但对应的采买单据却颇为模糊,经手人签名潦草,且与当时市面上同类物料的价格有明显出入。更可疑的是,有几张单据上,隐约能看到一个特殊的、与那铜牌上的火焰莲纹有几分相似的暗记。
这些账目和单据,虽然不能直接证明赵贵受贿,但足以说明前任庄头账目不清,且可能与某个隐秘组织有关联,只要顺藤摸瓜,极有可能牵扯出赵贵。
第三日深夜,陈默将筛选出的可疑账册和单据整理好,准备次日再行核对。库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李铁头因监视周茂尚未归来,只有两名庄丁在门外值守。
突然,库房窗户纸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破裂声,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精准地打灭了油灯,其中一支更是擦着陈默的耳边飞过,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木架!库房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有刺客!保护主事!”门外庄丁惊呼,随即传来兵刃碰撞和闷哼声。
陈默反应极快,在灯灭的瞬间便伏低身体,凭借记忆迅速将桌上那几本关键的账册和单据塞入怀中。黑暗中,只听风声骤起,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破窗而入,手中短刃闪烁着寒光,直扑陈默刚才所在的位置,动作狠辣凌厉,远非黑手张那伙人可比,一招一式皆透着军中搏杀的狠劲与效率。
陈默就地一滚,躲开致命一击,顺手抄起旁边一根顶门杠横扫过去。那刺客身形诡异一扭,竟轻易避开,反手一刀削向陈默手腕,另一人则无声无息地绕到侧面,匕首直刺其肋下。攻势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陈默挥杠格挡,手臂却被震得发麻,对方力道之大超乎预料。肋下寒风袭来,他拼命侧身,匕首擦着腰间划过,带起一片布料和火辣辣的疼痛,已然见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库房门被猛地撞开,李铁头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他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斗,手中长棍带着呼啸声,奋力架开刺向陈默肋下的匕首,大吼一声:“主事快走!”
另外几名庄丁也随后赶到,与两名死士缠斗在一起。但那两名死士武功高强,庄丁虽拼死抵抗,仍不断有人受伤倒地。一名死士瞅准空档,不再纠缠,猛地将手中火折子扔向堆满账册的木架,干燥的纸张瞬间被点燃,火苗腾起!
“账册!”陈默心头一紧,怀中的证据绝不能丢,但架上还有更多可能关联的线索。
李铁头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安危,扑向燃烧的木架,用身体去压灭火苗,却被另一名死士趁机一刀砍在背上,鲜血顿时浸透了衣衫。他闷哼一声,却死死护住身下的账册。
混乱中,陈默手臂带伤,怀揣着关键证据,在李铁头和庄丁的拼死掩护下,踉跄着从窗户跃出。身后传来李铁头一声压抑的痛吼和兵刃入肉的闷响。他不敢回头,借着夜色和熟悉的地形,狼狈不堪地逃离库房区域,左臂伤口血流不止,怀中部分次要的单据也在奔跑中遗失。
那两名死士见已制造混乱、重伤李铁头并逼走陈默,目的达到,互相对视一眼,毫不恋战,身形一闪,便从窗口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火最终被扑灭,但大量无关紧要的旧账册已被焚毁,一片狼藉。李铁头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被抬下去急救,生死未卜。更糟糕的是,清点人手时,发现李铁头不见了——在混乱中,他重伤昏迷,竟无人留意其去向,待发现时,只留下一滩血迹,人已无踪。
陈默简单包扎了伤口,看着狼藉的现场和空荡荡的李铁头原本躺着的位置,心中寒意更甚。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连灭口带销毁证据同步进行,这绝不仅仅是赵贵能调动的手段,其背后,必然牵扯着更深的势力。而李铁头的失踪,更是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铁头……”陈默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笔账,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