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东西很快被提上日程。陈默的目光落在了庄后那片长势旺盛的毛竹林上。随着工坊规模扩大、庄内账目往来增多,以及他计划中未来要向太子府提交的各类报告、图表,纸张的消耗量与日俱增,向外采购不仅成本高,且质量参差不齐。建立皇庄自己的造纸工坊,势在必行。
他召集了几个曾在南方纸坊做过工的流民匠人,在远离居住区和农田的河边划出一块地,建起了简易的造纸棚。按照传统工艺,伐竹、截段、捶打、沤制……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然而,问题出在沤制后的蒸煮和漂洗环节。为了追求效率和纸张白度,匠人们加大了石灰的用量,蒸煮后的黑褐色废液未经任何处理,便直接排入了工坊旁那条通往庄外王家村鱼塘的小河。
起初几日并无异状,直到几天后,王家村的几个半大孩子惊慌失措地跑回村里,嚷嚷着河里的鱼都翻白肚皮了。村长王老栓带着人赶到河边,只见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泛黄,水面漂浮着粘稠的泡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碱腥味,几条半大的草鱼和鲫鱼挺着白肚皮漂在水面,显然已经死了有些时候。再往下游看,他们村赖以灌溉几十亩菜地和养活一塘鱼的池塘,水面也泛起不正常的浑浊。
“天杀的!是皇庄!是他们在上游排的毒水!”一个村民指着造纸工坊方向怒吼道。王老栓脸色铁青,皇庄之前修水车、分田地,确实让周边得了些实惠,他也约束村民不得与皇庄为难,可如今这断人活路的污水,却触碰了底线。
“抄家伙!去找陈默说道说道!”愤怒的村民拿起锄头、扁担,在王老栓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冲向皇庄的造纸工坊。
工棚外,王家村村民群情激愤,将刚刚出门查看情况的几个造纸工匠团团围住。“叫陈默出来!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赔我们的鱼!赔我们的水塘!”“拆了这害人的破棚子!”
李铁头闻讯带着几个庄丁赶来,试图拦在工棚前,双方推搡起来,眼看冲突就要升级。
“住手!”陈默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分开人群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地上木桶里带来的死鱼,又看了看浑浊的河水和王老栓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心中立刻明白了缘由。这是他疏忽了,只考虑了生产,却忽略了这时代最原始的工业污染对环境的破坏。
“王村长,各位乡亲,此事是陈默虑事不周,工坊管理不善,致使污水入河,毁了鱼塘,陈默在此向各位赔罪。”陈默对着王老栓和众多村民,拱手深深一揖。
他态度诚恳,认错干脆,倒让准备大闹一场的王家村村民一时语塞。王老栓喘着粗气,梗着脖子道:“陈管事,你一句赔罪,我们的鱼就能活过来?池塘的水就能变清?往后我们浇菜浇地,都用这毒水吗?”
“自然不能。”陈默直起身,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所有死鱼,按市价双倍赔偿,即刻兑现。第二,我立即下令造纸工坊停工整改,在解决污水问题之前,绝不再开工。第三,”他顿了顿,看向王老栓和那些面露忧色的村民,“清理池塘、疏浚河道的工钱,由皇庄支付。并且,皇庄造纸工坊日后需要大量剥竹麻、选料的零工,优先雇佣王家村村民,工钱当日结算。”
三条措施,条条落到实处,尤其是优先雇佣和现结工钱的承诺,让许多原本义愤填膺的村民顿时心动。他们闹事,归根结底是为了生计,若能因此获得一份稳定的活计,远比砸了工坊出口恶气来得实在。
王老栓脸色稍霁,但仍不放心:“陈管事,你说停工整改,这污水……真能治?”
“能。”陈默回答得毫不犹豫,“给我几天时间。”他当即下令工匠们停止蒸煮作业,并让人在工坊下游紧急开挖几个串联起来的巨大沉淀池,让废水经过层层沉淀后再排出。同时,他重新调整了造纸配方,减少了石灰用量,增加了蒸煮时间,虽然成本略有上升,纸张颜色可能微黄,却能从源头上减少污染。
数日后,经过沉淀池处理的废水,虽然仍带颜色,但刺鼻气味和悬浮物已大为减少。陈默又请王老栓带人来看,并当场承诺,日后工坊产生的废碱液会集中收集,经熟化处理后,可作为堆肥的添加剂,用于改良酸性土壤,变废为宝。
眼见陈默言出必行,处理果断,赔偿到位,还给了村里人做工的机会,王家村村民的怨气彻底平息了。王老栓甚至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可以让村民帮忙维护沉淀池。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皇庄的造纸工坊在短暂停滞后,以更环保、也更可持续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而陈默心中,对“工业”与“环境”这组在未来数百年将不断博弈的关系,有了更为清醒和前瞻的认识。他意识到,皇庄的发展,必须找到与周边村落共存共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