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县令姓韩,名文远,据说是举人出身,年纪比王朴稍轻,看着三十五六岁。上任之后,并没立刻搞啥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按部就班地熟悉公务,接见手下,显得挺沉稳,甚至有点沉闷。
陈默牢记王朴的告诫,没冒冒失失地去拜见,只是通过周大柱等关系,暗中观察和打听这位韩县令的风评和施政路数。
反馈回来的信息模模糊糊,甚至互相打架。有的说韩县令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对文书案牍看得贼细;有的说他好像对钱谷刑名的事儿门儿清,查问得很深入;也有人说他背景似乎不简单,跟府城某位大人有关联。总之,是个看不透深浅、难以捉摸的主儿。
周通那边,果然因为王朴的离任又开始蠢蠢欲动。他虽说没再直接派里长来搞加税的戏码,可他名下的几个管家、庄头,开始在村里和集市上散播些新的闲言碎语。
说什么陈默一个外来户,不知用了啥见不得光的手段盘活了那块死地,没准儿是坏了地方的风水;说他跟李铁头整天鬼鬼祟祟在山里不知鼓捣啥违禁的勾当,上回的石灰窑事件就被官差追拿;甚至含沙射影地说陈默来路不明,虽说落了户籍,但保不齐还有啥隐患……这些流言目的明确,就是要搞臭陈默的名声,孤立他,在新县令那儿留个坏印象,为往后可能的动作铺路。
陈默对此心知肚明,但并不慌乱。他清楚,这种时候,越是辩解,反而越显得心虚,容易掉进对方的套儿。他选了最直接也最管用的法子——用事实说话,同时把自家的护城河挖得更深。
他更加勤快地侍弄田地,引入更多样的作物搞轮作试验,庄稼的长势明显比周边强出一截。他继续跟那些乐意搭话的村民分享些简单实用的农事技巧,比如更有效的除草法子,或者咋用烟叶水驱虫。李铁头做的改良农具,也因为质量过硬,价钱公道,渐渐攒下了口碑,甚至开始有小商人跑来批量订货。
同时,他们烧制石灰的试验也在极隐蔽的情况下接着搞,不断改进工艺,提高成品率和质量。陈默明白,这手技术,在未来可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他还开始有意识地记录烧窑的各类数据,形成经验。
一天,陈默正在田里查看豆苗和那几株他精心伺候的、疑似土豆的幼苗长势,远远瞅见周里长陪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那人穿着寻常文士的蓝色长衫,身材中等,面容清瘦,目光沉静,正边走边观察着沿途的田地,偶尔会停下跟田里干活的农户搭讪几句。
陈默心里一动,看周里长那毕恭毕敬、小心翼翼陪在旁边的德行,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莫非就是新上任的韩县令微服私访?
他不动声色,继续手里的活计,没刻意凑上前,也没躲闪,就跟个寻常的、一门心思扑在农事上的年轻庄稼把式一样。
那文士走到陈默田地附近时,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着地里长势旺盛、与周边截然不同的豆苗和套种的绿肥作物,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和探究。陈默田地的整齐规划、沟渠的设置、以及庄稼那蓬勃的生机,都跟周边传统耕作的路数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里长在一旁低声介绍着什么,目光不时瞥向陈默。
片刻后,那文士竟然主动朝着陈默走了过来。
陈默放下农具,直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神态自然。
文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平和地开口,听不出喜怒:你便是陈默?
正是学生。陈默恭敬应答,用了读书人之间的称呼,既显谦逊,也暗示自己并非目不识丁的普通农夫。
文士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整齐的田垄和长势喜人的庄稼,淡淡道:这地,侍弄得不错,别具一格。听闻你擅于改良瘠土,可有此事?
考验,或者说机遇,就在这不经意的田间碰面中,悄然而至。陈默知道,自个儿的回答,将直接影响这位新县令对他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