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
那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在青石县这潭深水里砸出了滔天巨浪,此刻余波仍在每个人的心头震荡。
苏云坐在主位,背后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
王猛、周策、赵大山、福伯,还有钱、孙、李三家商号如今的当家人,青石县真正的核心层,悉数在座。
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激动、振奋,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
“我走之后,青石县的一切,照旧。”
“王猛!”
“属下在!”王猛轰然上前一步。
“即日起,我将上表朝廷,荐你暂代青石县令一职。周策为县丞,辅佐你处理政务。赵大山,依旧掌巡检队,兼领县尉之职,护卫全县安宁。”
【卧槽?!】
饶是王猛心志坚定,此刻脑子里也炸开了花。
代县令?!
他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汉,如何担得起这副担子?
“大人!不可!属下……”
“没有不可。”苏云打断他,
“青石县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而是一根压得住所有牛鬼蛇神的定海神针!”
“你,就是这根针!”
“周策的智,赵大山的勇,加起来,就是我不在时的青石县衙!你们三人,若还不能守住这份家业,就提头去汴京见我!”
王猛、周策、赵大山三人心头一凛,齐齐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属下,遵命!”
苏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钱、孙、李三家。
“青云商号,是我青石县的钱袋子。我走之后,成立‘理事会’,由你们三家,再加县衙派驻的一名主事,共同管理。”
三位掌柜连忙起身,神情肃然。
“规矩,还是老规矩。所有的账目,一本明账,一本暗账,每月一结,用最快的马,送到京城给我。”
“谁要是敢在里面伸手,就别怪我从京城派人回来,砍了他的头。”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三位掌柜后背一阵发凉,连忙躬身称“不敢”。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意识到苏云还有其他安排,钱、孙、李三家连忙告退。
三家走后,苏云开口道,
“‘黄河巡检队’是明面上的力量,要操练,要壮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青石县不好惹。”
他顿了顿,目光在周策和赵大山之间流转。
“但‘暗夜’,从今天起,转入绝对的黑暗。”
“周策,你继续做这支队伍的眼睛;赵大山,你就是这支队伍的獠牙。”
“人员只减不增,任务只有一个,收集所有对青石县不利的情报,保护关键的人和物。”
“巡检队,明面上的编制,扩充到八百人。由王猛直领,赵大山副之。”
“装备全部换装最新式的青石钢甲胄与三叠弩。给我把青石县的边境,守得如铁桶一般!”
赵大山闻言,激动得满脸通红。八百人!这是是比营还要高一级的战力了!
苏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寒意。
“暗夜。”
周策心头一跳,上前一步,垂首聆听。
“从今夜起,‘暗夜’的所有记录,从县衙名册中彻底抹去。转入绝对隐秘。”
“你,周策,是‘暗夜’的唯一指挥者。赵大山,是你武力上的副手。”
苏云看着周策,一字一顿。
“巡检队,是青石县的盾,是摆在明面上的威慑。而‘暗夜’,是我藏在鞘中的剑。它的任务,不再是突袭,而是侦察、渗透、守护关键。”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的一片空地。
最后的安排,也是最重要的安排。
“福伯,你去把青云叫来。”
很快,那个被赐名“苏青云”的哑巴少年被带了进来。
他依旧有些怕生,但看到苏云,眼中明显露出了孺慕和依赖。
苏云招了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边,然后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里,取出了两株用湿布包裹的植物藤蔓。
正是土豆和红薯!
“青云,这两样东西,比我苏云的命还重要。”
苏青云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城外那片试验田,从今天起,划为禁区!由你,还有福伯挑选的两名家眷皆在青石、嘴巴最严的老农,共同负责!”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把它们种出来!越多越好!生长过程中的所有数据,哪怕是一片叶子什么时候黄了,都要给我记下来!用我们约定的法子,每月一次,秘密送到京城给我!”
“周策。”
“属下在!”
“‘暗夜’分出一支小队,二十四时辰,三班轮换,给我盯死那里!任何靠近的可疑人等,先抓,后审。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周策心中骇然。
那片地里,到底种了什么?
值得大人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不惜动用“格杀勿论”这样的字眼?
“那里的东西,”苏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比我们整个青石县,甚至比我这条命,都重要。”
交代完这一切,苏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牵动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大人!”福伯连忙上前搀扶。
“都下去吧,各司其职,准备交接。”苏云摆了摆手,“王猛留下。”
周策、赵大山、福伯三人躬身告退。
书房内,只剩下苏云和王猛二人。
“坐。”苏云指了指面前的凳子。
王猛局促地坐下,像个等待先生考校的学童。
苏云从案几下,取出一卷竹简,推了过去。
“这是我连夜写的,青石县未来一年的发展规划。大方向,就一个字——稳。”
“水泥路、工坊、新城,摊子已经铺得够大了。接下来,是消化,是巩固。”
“守成为主,发展勿贪快。任何拿不准的大事,都给我停一停,等一等。”
苏云看着他,眼神无比郑重。
“记住,民生,才是青石县的根。只要五万流民有饭吃,有工开,有房住,我们的根就断不了。天塌下来,都有回旋的余地。”
“若遇强敌,无论是来自江湖,还是……朝堂。切记,勿要硬顶。你守不住的。写一封急信,送进京里,我来处理。”
王猛眼眶猛地一红,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青年,此刻,却像一个即将远行的兄长,在细细叮嘱着不成器的弟弟。
他猛地起身,再次单膝跪地,
“大人!您……您也要保重!京城不比青石县,那里……是龙潭虎穴!”
“我知道。”苏云笑了笑,扶起他,
“所以,福伯,我得带走。”
“还有,嫂子和侄儿,我会派人接到京城安顿好。你在青石,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王猛闻言,再也忍不住,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士为知己者死。古人诚不欺我。】
苏云在心中感叹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天亮之后,这青石县,就靠你了。”
……
王猛走后,苏云独自在书房枯坐了片刻。
他开始整理行装。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整理的。
几件换洗衣物,一叠厚厚的图纸。
他将那卷写满了密密麻麻名字,按满了鲜红手印的《万民感德书》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入行囊。
又将第一块亲手烧制的水泥砖样品,用布包好。
最后,他从怀中,取出那枚赵灵儿所赠的、刻着“灵”字的温润玉佩,握在手心。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
离愁,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他坐回案前,最后一次,以“青石县令”的身份,拿起朱笔,批阅着公文。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淡淡的幽香。
“吱呀——”
房门被推开。
赵灵儿端着一个食盒,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她换下了一身华贵的宫装,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寻常衣裙,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知道你没胃口,喝点粥吧。”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糜粥。
苏云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赵灵儿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心中一痛。
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放在了苏云的面前。
“这是我的郡主金令。”
苏云一愣,抬起头。
“凭此令,可调动京城附近,皇城司三百缇骑。他们不听曹威的,只认此令。”
苏云的瞳孔一缩。
三百缇骑!只认令牌不认人!
这已不是护卫,这是一支关键时刻,可以扭转乾坤的奇兵!
是皇帝留给赵灵儿最后的保命底牌!
“郡主,这太贵重了,我……”
“嘘。”赵灵儿伸出一根玉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
“你此去京城,是为国,也是为民。但更多,是为官家,挡住那满朝射来的明枪暗箭。”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美眸中水波流转。
“你比我更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