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北杨家岭,一间普通的窑洞中。
一盏昏黄的油灯,在窑洞粗糙的土墙上投下三个身影。
将墙壁上,那幅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中国地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陈三人围坐在一张木板搭的桌子旁,桌子上摆放着两份电报,和一碟炒花生米。
一份,是国党通讯社公开发布的,关于长沙大捷的通电,措辞华丽,极尽吹捧。
另一份,则是刚刚通过秘密电台,由代号“黄河”的同志发来的加密密电。
言辞恳切,充满了忧虑。
窑洞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这个李明渊,了不起啊。”
副总放下了手中的那份公开电报。
他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烟斗里已经熄灭的烟丝,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国民党的报纸上,把他吹得天花乱坠,一会儿常胜将军,一会儿救国战神。”
“就差直接说他是玉皇大帝派下凡的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可他自己发回来的这份密电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拿起另一份薄薄的电报纸,凑到油灯前,眯着眼睛念道:
“……此役我部虽惨胜,然代价亦是巨大。”
一线作战部队伤亡超过四分之一,弹药消耗严重,短期内已无力再战。
目前,我正以此为由,向重庆方面请求补充。
未来之路,如履薄冰。
“恳请组织理解,并继续在思想建设及干部培养上,给予我部更大力度的支持……’”
“哼!”副总念完,重重的冷哼一声,将烟斗在桌角磕了磕,溅出几点火星。
“一个打了胜仗还知道叫苦,知道藏拙;”
一个打了胜仗就恨不得告诉全天下老子天下第一,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功劳。
这个国党,从上到下,从根子上就烂透了!一股子歪风邪气!”
“副总,话不能这么说嘛。”
一旁的总司令慢悠悠的抽了一口自己卷的旱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脸上带着微笑。
“我看,这恰恰说明了。”
“我们这位代号黄河的同志,不仅仗打得越来越好,这政治头脑,也是一等一的清醒和成熟啊。”
“哦?老总,此话怎讲?”
坐在一旁的陈旅长也好奇的凑了过来,他拿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嘎嘣脆。
“你们想啊。”总司令的目光深邃,他用烟杆指了指那两份内容截然相反的电报。
分析道,“他为什么要向那位哭穷卖惨?”
因为他心里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在国民党那个大染缸里,功劳越大,就越容易招人嫉恨。
他把自己摆在一个惨胜的位置上,姿态放得很低,既能博得那些多疑的家伙的同情和信任。
让又能让那位心甘情愿的掏出更多的实际援助,还能有效的麻痹那些潜在的对手。
比如桂系的李、白,晋系的阎老西,让他们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这是一种非常高明,也非常成熟的政治智慧。”
“而他向我们,向组织上坦白自己的困难 ”
“请求我们加强思想建设和干部培养,这又说明什么?”总司令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这说明,他这是在主动向我们交心啊!”
“他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我们,他虽然现在是国民党序列里的上将。”
但他这支部队的魂,他希望,是红色的!
“是属于我们共农的!是属于人民的!”
听完总司令这番分析,副总和陈旅长都陷入了沉思。
“高!实在是高!”半晌,副总才猛的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明白了!这小子,是把人心玩得明明白白的!”
那位那边,他就要钱要枪要装备,要的是面子和里子;
我们这边,他要人要思想,要的是‘根子’和‘魂’!
两边的好处,他都占了,两边的关系,他也都维持得滴水不漏!
“这算盘打得,比我们根据地最精明的老乡卖粮食还要精!”
“不过,我喜欢!”副本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窑洞顶上的尘土都簌簌往下掉。
“有勇有谋,还立场坚定,这样的好同志,才是我们眼下最需要的!”
“是啊。”
陈旅长也颇为感慨的说,“当初在黄埔的时候,我就觉得明渊老弟不是一般人,没想到短短几年,他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但是,”
总司令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表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也要清醒的看到,这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
“他现在的位置太高了,也太显眼了。”
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了所有的饿狼。
“而且,他的部队。虽然在老赵他们的努力下,接受了我们的思想改造。”
但毕竟成分复杂,里面有多少国党的顽固特务,有多少死硬的反动分子,我们都还不清楚。
一旦到了需要他亮明身份,需要他做出抉择的关键时刻。
这支部队,到底能有多少人,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一起走到我们这边来。
“这还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总司令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众人有些亢奋的头上。
是啊,李明渊现在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看似游刃有余,但只要稍有不慎,就会立刻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那……老总,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陈赓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问道。
“继续加大支持力度!”老总的语气斩钉截铁。
“既然他需要我们,那我们就更要把工作做到位!做到他的心坎里去!”
“老赵他们那个华北工作团,不是一直干得很好嘛?”
那就再给他们加派人手!
“把我们抗大最优秀的政工干部,把我们保卫处最有经验的地下工作者,都给我派过去!”
“我们不仅要帮他改造普通的士兵,我们还要帮他,秘密的发展党员!”
“帮他从上到下,建立起最稳固、最可靠的地下党组织!”
“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朱德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就将是我们插在国民党心脏里,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我完全同意!”
副总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花生米都跳了起来。
“我们不仅要给他派人,我们还要想办法,跟他建立起更深层次的军事合作!”
“他的那些先进战术,我们也必须学到手!”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陈旅长主动请缨道。
“我跟明渊老弟有些私交。
由我出面跟他谈这些事情,更方便一些,也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好!”老总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立刻以中央的名义,给黄河同志回电!”
“告诉他,组织上已经收到了他的报告。
对于他的功绩,组织上给予最热烈的祝贺和最高的肯定!
对于他的困难和远虑,也给予他最大的的支持!”
“让他务必,务必保重自己!潜伏待机!”
陈旅长看着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喃喃自语:“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熬人的。希望他能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