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锦华殿——
此处是帝后平日一同用家常晚膳的场所，不如正式宴席大殿那般恢弘，却更显温馨精致。殿内灯火通明，雕花紫檀木圆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御膳，气氛安静中带着一丝皇室特有的疏离。
皇后优雅地夹起一筷清炒时蔬，目光温柔地落在对面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用膳的儿子身上。
她放下银筷，拿起丝帕轻轻按了按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寂：“:“辰儿，你跟顾家的那位公子最近关系如何啊？”
谢皓辰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才抬眼看向皇后，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回母后，尚可。顾公子是儿臣的同桌，平日课业上偶有交流，仅此而已。”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淡化处理，不想让父母过多关注他与顾曦柚之间那份在他看来颇为特别的“交流”。
皇后观察着儿子的神色，继续柔声追问：“哦？那……你觉得顾家那孩子，性子如何？”
她深知自己儿子性情清冷，等闲人难以近身，能让他提及“有交流”已属不易，不由得对那位能接近儿子的顾小公子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好奇。
“他……”谢皓辰一开口，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曦柚那张玉雪精致的小脸。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儿时，仿佛盛满了星子，亮晶晶的，能驱散所有阴霾。还有那软糯糯的嗓音，总是不分场合、带着点天然的亲昵。
脆生生地喊他“哥哥”，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钩子，听得人心里莫名发软，与他平日里听惯的恭敬畏惧的“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但这些画面和感受只在心中一闪而过，谢皓辰面上依旧是一片沉稳冷静，他略微沉吟，给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极为中肯的评价：“顾公子，性格颇为开朗活泼，待人真诚。”他斟酌着用词，最终选了两个最不会出错的褒义词。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了然。开朗活泼？真诚？这评价听起来客气又官方，看来辰儿对那孩子，也并无太多其他关注。
难道真的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同桌之谊而已？还是说顾家那位小公子其实性子并不如辰儿刚刚说的那般好？
看来，明日还是得亲自去一趟顾府，拜访一下顾夫人，跟她好好聊聊。皇后心下思忖着，得探探顾曦柚那孩子的品性。
一旁一直安静用膳的皇帝此时也放下了筷子，威严的目光扫向儿子，语气沉稳地开口：“期中考核在即，辰儿，功课上不可懈怠。你是储君，言行学业皆为天下表率，需得勤勉用心，考出应有的水准，莫要失了皇室体面。”他对于儿子与谁交往并不十分在意，更看重的是储君的学业与能力。
谢皓辰恭敬垂首：“是，父皇，儿臣谨记。”
东宫，书房
谢皓辰回到自己的东宫，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他屏退了内侍，独自站在高大的紫檀木书架前，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书架中层一套装帧精美的书籍上——那正是顾曦柚今日看得如痴如醉的话本子的下册和后续几卷。
他想起早上顾曦柚抱着话本子那爱不释手、看到精彩处眼睛发亮。唇角便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那小家伙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了蜜糖，甜得让人心头发暖，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更是弯成了好看的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软乎乎的、让人想揉一揉的欢快气息。
若是明天把这下册带给他，不知又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念头一起，谢皓辰几乎能想象出顾曦柚惊喜地跳起来，然后扑过来，用那软糯的声音不停喊着“哥哥你最好啦”的场景。
然而，这丝浅淡的笑意刚浮上嘴角，便迅速沉了下去，消失无踪。
他意识到自己情绪的波动，微微蹙起了眉。身为储君，情绪不该如此轻易被外人牵动。他与顾曦柚交往，起初或许只是觉得这同桌不像旁人那般畏惧他、讨好他，眼神干净，举止自然，让他觉得舒适。
但如今，这份“舒适”似乎正在悄然变质，带来了一些他未曾预料、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陌生情愫。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下册光滑的书脊，眸色深沉，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复杂思量。
第二日清晨，学堂门口已是车马络绎，身着各色锦衣的学童们背着书箱，三三两两地步入庄严的学府大门。太子的车驾悄然停在不显眼的角落，谢皓辰端坐车内，并未如往常般径直入内。
随行的贴身太监福安躬身凑近车窗，低声询问：“殿下，时辰尚早，您是否此刻进去？”
车帘微掀，露出谢皓辰半张清冷侧脸，他目光扫过门外人群，语气淡漠：“车内有些闷，孤在此稍候片刻。你且先去，将今日需用的书卷在书房摆放整齐。”说完谢皓辰便下了马车。
随行太监虽觉诧异，但不敢多问，恭敬应了声“是”，便先行退下，吩咐车夫驾驶马车先离开。
谢皓辰静立在原地，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一辆辆驶来的马车。他心中那份不愿言明的期待，只有自己知晓——他在等某个小家伙一起进去。
谢皓辰并未等候太久，一辆悬挂着顾府标识的青幔马车平稳地停在了学堂门前。车帘掀开，先是一位伶俐的丫鬟利落地跳下，随即，一个精致如玉琢的小小人儿探出身来。
今日的顾曦柚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云纹锦缎小袍，衬得他那张本就白皙的小脸愈发剔透。乌黑柔软的头发用一根同色发带束在脑后，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背上背着一个比他身形略小的书箱。
他一只小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昨日未看完的话本子，仿佛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他扶着丫鬟秋霞的手跳下马车，仰起小脸，乖乖巧巧地软声道：“秋霞姐姐，我进去啦，放学见哦！”
秋霞替他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笑着叮嘱：“小少爷快去吧，好好听先生讲课。”
“知道啦！”顾曦柚用力点点头，抱紧怀中的昨日在书坊买的《游龙惊凤.卷一》，转身便迈着轻快的小步子朝学堂门口跑去。
谢皓辰看到顾曦柚的身影脸上浮现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温柔。
某个小家伙貌似没有看向谢皓辰这边，径直就往学堂门口走去，直接忽略过了一旁的谢皓辰。
谢皓辰无奈，只得快步走上前，拉住顾曦柚。
顾曦柚茫然转头，撞入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中。
他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弯成了月牙儿，惊喜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嘴角两个小梨涡甜甜绽放，软糯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欣：“哥哥！这么巧，你也刚刚到吗？一起进去吧!”
谢皓辰看着少年那毫无阴霾的灿烂笑颜，眼神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只是他素来情绪内敛，面上依旧维持着惯常的清冷，只淡淡回应了一句：“嗯，刚到。走吧。” 说罢，便自然地与顾曦柚并肩，一同踏入学堂大门。
今日与往常不同，这两位走在一起，立刻引来了诸多或明或暗的目光。
太子殿下向来独来独往，何曾与人并肩同行过？更何况那人还是近日风头正盛、据说与太子关系匪浅的顾曦柚。窃窃私语声在两人经过时低低响起，带着探究、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等他们回到座位上，教室后排那几个昨日去过顾府的同窗——吏部王侍郎之子、礼部李郎中之侄、兵部张主事之孙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锁定了目标，开始按计划行动。
首先起身的是礼部李郎中的侄子，他脸上堆起自以为亲切的笑容，走到顾曦柚桌前，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热络：“顾兄，方才在门口碰到夫子身边的书童，说夫子有事寻你，让你现在去一趟他的书房。”
顾曦柚正从书箱里往外拿书本，闻言动作一顿，抬起清澈的桃花眼，带着一丝疑惑：“夫子寻我？所为何事？”
这时，吏部王侍郎之子也凑了过来，帮腔道：“这我们哪知道？许是夫子有什么功课要单独交代于你？我们岂敢假传夫子的意思？顾兄快去便是，莫让夫子久等了。” 他语气肯定，眼神却有些闪烁。
顾曦柚看着他们，心中虽有疑虑，但想起自己这两天都偷偷带了话本子来学堂，不免有些心虚，生怕是被夫子发现了。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坐下、面色恢复冷峻的谢皓辰，最终还是站起身：“好吧，我这就去。哥哥，那我先离开一会。”
“嗯，去吧，我等你。”谢皓辰温柔的回应顾曦柚道。
看着顾曦柚带着些许不安匆匆离开的背影，王公子和李公子暗中比了个手势。
早已等候多时的兵部张主事之子等人，立刻捧着几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锦盒，脸上挂着最讨好的笑容，围到了谢皓辰的桌案前。
顾曦柚一离开，谢皓辰脸上那仅存的、因他而起的微弱温和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更甚的冰寒。
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围上来的几人，只是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就让那几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太子殿下，”张公子壮着胆子，将手中一个装着晶莹玉如意的锦盒往前递了递，语气谄媚，“这是家父偶然得来的一块暖玉，雕成了如意，寓意极好，望殿下笑纳。”
“殿下，这是南海新贡的珍珠，颗颗饱满……”
“殿下，这是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
几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介绍着手中的礼物。
谢皓辰只觉得一股混合着各种熏香、甚至隐隐有些油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极为不适，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这让他越发怀念起顾曦柚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味。
“拿走。”谢皓辰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孤不需要。”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讨好的笑容几乎挂不住。王公子想起父亲的叮嘱，硬着头皮还想再劝：“殿下，这只是我等的一点心意，绝无他意，只是……”
谢皓辰倏然抬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含任何情绪，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他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几人瞬间噤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同样的话，别让孤说第二遍。”谢皓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力量。
几人脸色白了白，讪讪地收回举着礼物的手，不敢再多言，灰溜溜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惶恐，任务没完成，回去不知要如何交代。
而此刻，被支开的顾曦柚站在空空如也的夫子书房外，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不是，他们耍我呢？看我不回去找他们算账。”
顾曦柚站在空无一人的夫子书房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先是茫然，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
一股小火苗“噌”地一下从他心底窜起。
他鼓起白皙的脸颊，原本总是带笑的嘴角此刻紧紧抿着，因为生气，眼尾甚至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非但不显凶悍，反而像只被惹急了、竖起绒毛的奶猫，带着一种炸毛般的可爱。
“好哇！居然敢骗我！”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迈着比刚才更急促的小步子，气冲冲地往教室赶。
“砰”的一声，教室门被推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顾曦柚站在门口，胸口微微起伏，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瞪得圆溜溜的，精准地锁定在后排那几人身上。他几步就走到了王公子和李公子等人的桌前，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他们，声音因为气愤而比平时更显清亮：
“你们几个！骗我是吧？夫子书房根本没人！”
清脆的童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正在垂眸预习功课的谢皓辰闻声，立刻抬起头，视线越过书卷，落在了那个气鼓鼓的小身影上。
看到顾曦柚那副炸毛的模样，他眼中先是极快地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随即目光转向那始作俑者的几人时，瞬间变得冰寒刺骨。
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过找事的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威压。
那几人原本还想狡辩，一接触到太子殿下那仿佛能冻结空气的目光，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脸色“唰”地白了，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他们毫不怀疑，太子殿下此刻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让他们为欺骗顾曦柚这件事付出代价。
李公子反应最快，慌忙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对着顾曦柚解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谢皓辰的方向，充满了畏惧：“顾、顾兄，误会，一定是误会！我们、我们可能是听错了……不是叫你，可能是叫、叫别人去夫子那边……”他随手胡乱指了旁边一个无辜的同窗。
顾曦柚看着他们这副敢做不敢当还胡乱甩锅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动作灵动又带着孩子气的鄙夷。
“你骗鬼呢？”他叉起腰，小脑袋一扬，软糯的嗓音此刻像连珠炮一样，“我看起来像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吗？耍我好玩是吧？昨天被我怼得还不够，今天又开始找骂是吧？”
他越说越气，小嘴一张，几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但感觉杀伤力极强的句子就蹦了出来：
“你们是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专门在这里当人间油物，四处喷洒你们的道德下限？简直是在我的雷区上疯狂蹦迪！再敢惹我，信不信我把你们团成团踢出地球！”
王公子、李公子等人：“……？？？”
他在说什么呢？？
他们完全听不懂，但结合顾曦柚那气愤的表情和语气，直觉告诉他们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而且侮辱性极强！
一番“输出”之后，顾曦柚看着几人那呆若木鸡、满脸问号的蠢样，重重地“哼”了一声，像个得胜归来的小战士，抱着他的话本子，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一屁股坐下，把书往桌上一放，双臂环胸，那张精致的小脸气鼓鼓的，白皙的脸颊鼓起了两个可爱的小包，配上他微微噘起的嘴唇和还在微微起伏的小胸膛，活脱脱一个刚出炉、白白嫩嫩还冒着热气的小包子，让人看着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心生怜爱。
谢皓辰看着他这副模样，冰冷的眼神悄然融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默默地将手伸进书箱，摸到了那本准备好的话本子《江湖奇侠传》的续集，或许，这个可以帮某个小家伙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