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盼兮完全听不懂什么“天时反常”、“大旱之年”。
但她能看到,当陆海山说话的时候,整个饭桌上,包括自己那个一向说一不二的父亲在内,所有的大人都在认真地倾听。
她看到陆海山脸上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难题,在他面前都不过是掌上观纹。
这一刻,在她眼中,陆海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青年。
而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英雄!
她的眼神里,对陆海山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慕。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大家心照不宣地岔开了。
饭局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陆海山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便对李剑峰说道:“对了,李县长,还有个事想麻烦您。”“我接下来准备再捣鼓一些机器上的小玩意儿,有些零件可能需要咱们县国营机械厂的老师傅帮忙加工一下。”
他口中的“小玩意儿”,自然就是他为应对旱情准备的后手——自动插秧机。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无法改变全县的种植计划。
那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点二大队的收成!
人工插秧速度太慢,等到把所有秧苗都插进地里,黄花菜都凉了。
万一刚插下去就碰上烈日暴晒,那娇嫩的秧苗根本活不了几棵。
他必须抢在真正的酷暑到来之前,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插秧,让秧苗提前在田里扎下根。
只有这样,再配合上滴灌技术,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大旱中,守住那一线生机,保住二大队的口粮!
李剑峰一听又是要搞机器,眼睛顿时一亮,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下来。
他豪爽地答应道:“没问题!这算什么麻烦事!”
“你到时候只管直接去找机械厂的王厂长,我提前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百分之百配合你的工作!”
“厂里的设备啊,你随便用!”
“我知道,你小子弄出来的机器,肯定都是有利于咱们农业生产的好东西!”
有了李剑峰这句承诺,陆海山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
陆海山起身,向众人告辞。
而李盼兮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背影,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写满了恋恋不舍。
她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收回想说的话。
陆海山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李盼兮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筷子,却一口菜也吃不下去。
她的目光依旧望着包间门口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跟着那个背影一起被带走了。
犹豫了再三,她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猛地站起身,就想追出去。
哪怕只是再多看他一眼,再说上两句话也好。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了父亲沉稳而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声音。
“盼兮,回来!”
李剑峰的声音不大,却让李盼兮的脚步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态度依旧坚决道:“过来吃饭!”
“这菜都要凉了,吃完饭,去我办公室写作业,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
李盼兮回过头,委屈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嘴巴微微撅起,眼神里满是祈求。
但李剑峰却不为所动。
他并非不喜欢陆海山。
恰恰相反,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头脑乃至人品,都欣赏到了极点。
甚至至动过将其招揽进政府体系的心思。
但是,欣赏归欣赏,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就不得不变得谨慎起来。
女儿看陆海山时那毫不掩饰的喜欢的眼神,他又岂会看不出来?
再加上之前妻子陈姝芸三番五次的提醒和担忧,以及前后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让他心里敲响了警钟。
陆海山再优秀,终究是个农村户口,背景复杂。
而自己的女儿,是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未来的路,他早已为她规划好了。
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他绝不允许两人走得太近。
这种可能超出普通朋友界限的感情萌芽,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
感受到父亲那不容商量的态度,李盼兮心里一阵难受。
她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只会惹得父亲不快和周围人的议论。
最终,她只能像只斗败了的小公鸡,垂头丧气地走回座位。
最后只能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
那美味的红烧肉,此刻在她嘴里也变得味同嚼蜡。
……
陆海山这边从国营饭店出来后,并没有急着骑着驴车返回二大队。
而是调转方向,朝着县城长途汽车站的另一侧走去。
他这是要去黑市。
他需要采购一些家用的日常用品。
虽然供销社和国营商店里也有卖,价格还便宜,但那些地方,买任何东西都需要票证。
布票、工业券、粮票……五花八门,缺一不可。
陆海山现在手头最不缺的就是钱。
最缺的,恰恰就是这些代表着计划经济时代身份和资格的票证。
所以,黑市便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眼前豁然开朗。
一股混杂着尘土和各种商品气味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与国营商店的冷清不同,这里简直就是一锅沸腾的热粥。
低矮的棚子下,破旧的木板上,甚至就是一块铺在地上的蛇皮袋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
卖粮食的,卖布料的,卖锅碗瓢盆的,卖二手农具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哪里还有人偷偷摸摸地在角落里兜售着刚从山里打来的野味和采来的珍贵药材。
买家和卖家都压低了声音,讨价还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格外显眼。
正是王翔。
他今天穿着一身半新的蓝色卡其布外套,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手上戴着一块锃亮的沪市牌机械手表,正背着手,在一排排摊位间巡视。
当初那个畏畏缩缩的小混混的味道,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时而停下来,跟某个摊主低声交代几句。
时而又板起脸,呵斥两个因为价格纠纷而争吵起来的买家。
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市场管理员”的派头。
自从姜武军被家里禁足,黑石那边的事宜被彻底剥离后,王翔接管了这片黑市。
没有了姜武军的压榨和掣肘,他也把这里经营得有声有色。
在这里做买卖的老百姓也好过了,没有像以前那样被乱收管理费,抢东西了。
王翔的小日子也过越来越滋润了,甚至看不起他的家人都每天做好饭都要等他回来吃饭了。
陆海山看到了他,却没有立刻上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