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和陆海草只觉得,县城和公社的领导闲得没事,才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红星公社二大队,来看冬小麦的种植情况。
但陆海山想得比她们长远得多。
江城县乃至整个江州市,过去几年都遭受了严重自然灾害,尤其是今年入夏后,连日干旱导致水稻绝收。
好不容易天气恢复正常,进入小麦种植期,县城领导自然要下来视察小麦种植情况,以此评估明年夏收时的小麦收成。
陆海山猜测,此次下来调研的县城领导,不是农业局的,就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再者,为何偏偏选中红星公社二大队?
他认为这绝非县领导随机决定,肯定是下面有人提议来调研二大队。
而这人提出这个需求的目的是什么?
陆海山一下就想到了张志东,以及张志东那位在县城当领导的亲戚。
平心而论,二大队因陆海山挖出连通溶洞的水井,及时挽救了大部分农田损失。
再加上后来天气转好,不少农户分到小麦种子进行补种,所以整个二大队小麦种植情况,在红星公社甚至江城县都算不错。
其中又以老松山那边陆家、蒋万川和李大勇的田地状况最佳 —— 他们的田地最早用上陆海山从溶洞引上来的水。
虽说陆海山这边有部分麦苗没补种,但整体麦田长势,在整个公社或许都能排到首位。
陆海山心想,张志东很可能想借此机会,让县城领导看到二大队麦田长势良好,这样领导就会在全县范围内表扬二大队。
只要得到表扬,最受益的就是张志东。
毕竟马上年底了,过了年二大队就要重新选举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张志东选在这个时候让领导来,就是想给自己撑腰,为竞选增加优势。
毕竟现在很多二大队村民都十分厌恶张志东。
想明白这些,陆海山冷笑一声。
怎么能让用陆家水源灌溉出来的农田,成为张志东的功劳,给他做嫁衣?
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陆海山心中已有盘算,但不确定时机是否成熟。
同时他打算明天或后天去一趟县城,找孙满仓,甚至国营饭店的刘经理,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补种之前枯死的麦苗。
这几天天气不错,要是能及时补种,基本不会影响明年小麦收成。
于是陆海山说道:“爸妈,咱们都是农民,领导来就来呗。”
“领导在,咱们种田;领导不来,咱们还是种田。”
“老老实实种地,开开心心过日子,把自己管好就行,别的不用操心。”
陆海山这句 “老老实实种田,开开心心生活”,让陆海草和林燕感慨不已。
她们想着,人活一辈子,可不就是图个开心自在?
林燕说:“就是啊,领导来不来跟咱们有啥关系?咱们家现在有粮有肉,还有钱,日子好得很!”
她满脸满足,却又接着说:“要是海山能谈个对象,早点成家,我就更开心了。”
听了这话,陆海山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陆海草却笑着说:“海山,你听见没?早点成家,爸妈和我也能安心些。”
一家人说说笑笑,开心地吃着饭。
可与此同时,林家的日子却过得一团糟。
前段时间大队分发小麦种子用于补种,李芙蓉四处求人,甚至讨好张志东和张志祥,还被张志祥占了便宜,结果还是没分到多少种子。
她家之前缺水时,小麦死了大半,这次补种也没种多少,地里稀稀拉拉的,明年收成肯定不好。
李芙蓉找张志东理论,张志东根本不把她当回事,让她去找其他多拿种子的人。
可小麦种子如此稀缺,家家户户拿到后立马种到地里,哪还有多余的给李芙蓉?
李芙蓉折腾一番,一无所获。
家贫百事哀。
因为没拿到足够的补种种子,林家这几天气氛十分紧张。
张雪梅把过错全怪在李芙蓉头上,说她去领种子时太好说话,不像刘三叔那样大闹一场,不然说不定能多拿些种子。
两个媳妇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李芙蓉一气之下直接罢工,觉得自己为家里辛苦操劳,没得到一句好话,反而被骂,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张雪梅也不干了,觉得自己为家里出谋划策,却被李芙蓉冤枉。
两个媳妇一罢工,家里的农活和家务全落到了陈素芳头上。
陈素芳只能佝偻着身子,一边干活一边骂着陆远平,把家里所有的不顺都归咎于他,仿佛要是没有陆远平 “瞎折腾”,大家就能分到同样多的小麦种子。
大人们相互指责、冷战,小孩子也跟着遭殃。
陈素芳身体不好,每天做的饭菜跟猪食差不多,大多是红薯、野菜混着粗粮,加水煮成糊糊,就着咸菜吃。
这样的食物,成年人吃着都难以下咽,更别说小孩子了。
林启涛这段时间一直吵着要吃馍馍、馒头和大白米饭,可家里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要求。
这天晚上,看到又是红薯粗粮糊糊,林启涛急得直哭,边哭边喊:“我要吃馍馍,我要吃肉,我要吃馍馍,我要吃肉!”
李芙蓉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儿子这么一闹,抬手就是一巴掌:“天天就知道闹!想吃馍馍吃肉,你出去找!哪家有你去哪家吃,别在家里待着!”
林启涛被李芙蓉打了一巴掌,哭得更凶了,却仍大声嚷着:“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
“我都闻到肉香了,你们肯定把肉藏起来了,不给我吃!”
“肉香?哪来的肉香?”
听着儿子胡搅蛮缠,李芙蓉烦躁不已,又要抬手打他。
林望飞赶忙阻拦:“小孩子想吃肉很正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个不想吃肉?”
林友高和陈素芳见孙子被打,也赶紧护住:“当妈的怎么能这样?哪个小孩子不想吃肉?小孩子说说而已,怎么还动手?”
李芙蓉见全家人都站在自己对立面,瞬间爆发,破口大骂:“好啊!我在你们家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现在倒成外人了!”
“林启涛想吃肉,我说没有,你们有肉就给他啊!”
“林望飞,你在这儿装什么好人,你给他找肉啊!”
这一吼,林望飞满脸尴尬。
李芙蓉边哭边喊:“我低声下气去讨好张志东和张志祥,没换来一句好话,现在还怪我!家里没肉吃也怪我,你们有本事就去弄肉啊!”
就在这时,林望鹏突然吸了吸鼻子:“等等,好像真有肉味,是红烧肉的味道!”
众人纷纷停下来,用力嗅着,空气中确实飘来红烧肉的香气。
这浓郁的肉香刺激着大家的唾液腺,口水止不住地流。
林启涛更不依了,拽着林友高的手臂哭闹:“爷爷,我要吃肉!是不是你们把肉藏起来了?我要吃肉!”
林友高心疼孙子,将他搂在怀里哄道:“好好好,吃肉吃肉。” 可他心里清楚,家里根本没肉,不过是想让林启涛别再哭闹。
大家都很纳闷,大晚上怎么会有红烧肉的香味?
张雪梅说:“我出去看看。”
众人跟着她出了门,循着肉香来到猪圈旁的围墙边。
猪圈里猪的恶臭中,竟夹杂着肉香。
大家顿时明白,这肉香是从陆远平家飘来的。
小孩子鼻子灵,林启宏指着围墙那边大喊:“肉!二姨家在吃肉!”
这话一出,林友高、陈素芳以及林家其他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满脸不可思议。
前段时间陆家吃肉,今天居然又在吃?
买肉要肉票,大队一年才分一次,就算等大队分肉,也只有逢年过节杀年猪时才能勉强分到一点。
陆远平和陆海山到底怎么回事?
张雪梅眼神里满是嫉妒:“陆远平家走什么狗屎运?又吃肉了!不会是偷来的吧?”
李芙蓉也忘了和张雪梅吵架,酸溜溜地说:“陆海山那混小子,什么事干不出来,说不定还真是偷的!”
林启涛挣脱林友高的怀抱,想翻墙过去,可围墙太高,他根本翻不过去。
他又急匆匆跑出院子,直奔陆家大门。
林友高赶忙跟在后面。
李芙蓉觉得丢人,没跟着去,嘴里还骂道:“狗东西,为了口吃的连爹妈都不要了,去了就别回来!”
但她心里,又何尝不希望儿子能吃上一口肉呢?
林友高和林启涛跑到陆家院子外,陆家院子用木栅栏围起,大门虚掩着。
林友高站在门口,有些尴尬。
毕竟前段时间闹了矛盾,他把难听的脏话全骂了出来,现在实在没脸进去。
可林启涛不管这些,平日里被全家人宠着,任性惯了,一把推开大门就往里跑。
此时,陆家刚吃完晚饭,陆海草和林燕在洗碗刷锅,陆海山正准备收拾东西,打算带一斤猪肉去探望刘大柱,顺便问问他近况。
陆海花抱着土碗,小口喝着骨头汤。
这骨头汤是陆海草特意为她熬的,这年头没有钙片,喝骨头汤是最好的补钙方式,小孩子长身体,多喝能长得高、身体壮。
陆海山可不想妹妹去幼儿园被其他高大强壮的孩子欺负。
陆海花端着碗,小心翼翼地抿一口,再抿一口,满脸享受。
熬汤用的是棒子骨,为了让营养更好地融入汤里,陆海草还把骨头敲碎,让骨油渗出。
炖骨头汤很简单,骨头加水放盐,熬几个小时,等汤汁浓稠,出锅时撒点葱花,香味四溢。
陆海花闲不住,端着碗走到院子里,一边喝一边逗弄着陆海山养的一条狗和两只小狼。
小狼闻到骨头味,学着小黄狗疯狂摇尾巴,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她直乐:“你们俩别急,等我喝完就把骨头给你们吃。”
小狼虽才几个月大,咬合力却惊人,居然能咬碎骨头。
正喝着,林启涛突然冲了进来。
他也闻到骨头汤的香味,眼巴巴盯着陆海花的碗,一把抢过就往嘴里灌。
刚喝一口,味蕾瞬间被唤醒。
可他还没来得及大口喝,两只小狼丧彪和旋风就不干了,疯狂扑向他,撕咬他的裤脚和鞋子。
因为小狼个头小,加上林启涛穿得厚,他才没受伤,但也吓得哇哇大哭,手里的碗 “啪” 地摔在地上。
门外的林友高听见孙子哭喊,心急如焚,赶忙冲了进来。
紧接着,李芙蓉、林望飞等人也涌进院子,一下围住了两只小狼、一条狗和吓得呆立的陆海花。
李芙蓉和林望飞可不答应了,两人上前拉扯着陆海花,质问道:“你干嘛打我的孩子?”
她们心急之下,下手没轻没重,一下就把陆海花推倒在地。
陆海花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正准备出门的陆海山听见妹妹的哭声,急忙冲了出来。
一看到林家的大人将陆海花围在中间,顿时火冒三丈。
林燕、陆海草和陆远平也闻声跑了出来。
陆海山沉着脸,大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说着,一把将陆海花护在身后。
陆海花看到哥哥来了,哭着指着掉在地上的碗,抽噎着说:“汤…… 汤,把我的汤给摔了。”
李芙蓉虽然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为了护着儿子,故意反咬一口,大声斥责道:“你们家养的是什么畜生?”
“怎么见人就乱咬!把我涛涛给咬受伤了,看你们怎么赔!”
林望飞见林启涛的裤腿被咬破,也是怒火中烧。
这条棉裤原本是林启洪小时候穿的,她一直舍不得给林启涛,好说歹说才要过来。
如今棉裤被咬出个大豁口,就算补好了,也没原来好看了。
林望飞站起身,随手从院子里抄起一根棍子,就要去打小黄、丧彪和旋风。
陆海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棍子,用力一扯,林望飞连人带棍被拉倒在地。
陆海山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你们 tmd 还要不要脸!人都闯到我们家院子里,抢我们的碗,现在还要打我们的狗!”
赶过来的陈素芳看着自己的孙儿好像受伤了,一把就把林启涛搂在怀里,对着陆海花怒目而视,辱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碰我家涛涛!涛涛乖,不哭,不哭,有奶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