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嘴哨堡前的校场,砂石地被磨得瓷实,泛着冷硬的光。矢村次郎披着军装,手上戴着白手套按在指挥刀上,像一尊石像,骑着匹马立在队列前方。
底下八九十个鬼子兵,比起前些日子似乎多了些精气神,刺杀操练的呼喝声也整齐了不少,只是那眼底深处残存的惊悸,却不是几声号子就能彻底驱散的。
“突刺!要快!要狠!”矢村的声音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嘶哑,“记住在头道川的教训!那些支那匪徒,像山里的毒蛇,只会躲在暗处偷袭!你们的刺刀,必须比他们的冷枪更快!”
一个军曹小跑过来,低声报告:“少佐阁下,新一批补给已清点入库,弹药充足。另外……派往头道川方向的侦察小队回报,未发现冯立仁部大规模集结迹象,但观察到有零星人员活动,似乎在加固工事,搜集物资。”
矢村眼中寒光一闪:“加固工事?搜集物资?看来他们伤得也不轻,正在舔舐伤口。”他嘴角扯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传令下去,加派侦察哨,我要确切知道他们每一个隐蔽点的位置,每一处物资囤积处!等我们准备充分,下一次,绝不会再给他们钻山林的机会!”
“嗨依!”
矢村的目光越过操练的士兵,投向堡外那片破败的营房。黄金镐那几十号人,简直就是一群被遗忘的野狗,只会蜷缩在寒风中,偶尔能看到他们被驱使着去搬运木材或者修缮外围的鹿砦,动作迟缓,有气无力。
“那些废物,”矢村低声对身边的军官道,“看紧了,若是有人敢异动,或者试图逃跑,格杀勿论!”
“嗨依!少佐阁下放心,他们没那个胆子。”
矢村不再理会那些“废物”,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重整旗鼓,如何找到冯立仁的致命弱点上。这黑山嘴哨堡,必须成为插在游击队心脏的一颗钉子,也要让附近山上那些窥视的土匪,寝食难安!
与此同时野狼沟里,深处。
山洞里烟气缭绕,混杂着土腥、汗臭和劣质烧刀子的气味。龙千伦脱下了那身碍眼的棉布褂子,醉醺醺的酒气遍布全身,但是在他眼神里的算计,却比以往更深。
“飞爷,”龙千伦端起粗糙的陶碗,里面是浑浊的烈酒,“这碗酒,兄弟我敬您!感谢飞爷您深明大义,肯给我龙某人,也给咱们野狼沟、黑风岭(的弟兄们,一条联手发财的活路!”
上首的“草上飞”眯着眼,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也端起碗,皮笑肉不笑:“龙……老弟客气了!咱们这山沟里的苦哈哈,比不得你龙大队长见多识广。不过嘛,这年头,多个朋友多条路。你龙老弟有城里的门路,俺们有山里的家伙和弟兄,合作,也不是不行。”
两人虚碰一下,各自灌了一口。酒液火辣辣地烧过喉咙。
龙千伦放下碗,压低声音:“飞爷,不瞒您说,曰本人靠不住!他们这次在坝上栽了跟头,实力受损。冯立仁那边,也是伤筋动骨。眼下,正是咱们壮大自己的好机会!只要咱们联起手来,枪多了,人多了,这塞罕坝,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草上飞”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闪烁:“联手?怎么个联法?是你龙老弟带着弟兄入伙我野狼沟,还是俺‘草上飞’听你号令?”
龙千伦心中暗骂这土匪头子狡猾,面上却笑得诚恳:“飞爷说哪里话!自然是咱们两家,不,是咱们塞罕坝所有不愿受鬼子鸟气、也不想被冯立仁吞并的好汉,联合起来,成立一个‘保境安民联合团’!您飞爷德高望重,自然是团长的不二人选,兄弟我嘛,跑跑腿,联络联络各方,当个副手,帮着打理内外事务,也就心满意足了。”
“草上飞”听着,脸色稍霁,显然有些心动。他野狼沟虽然凶悍,但毕竟势单力薄,若能借着龙千伦的由头拉起大旗,吞并其他小股绺子,确实前景诱人。
“龙老弟倒是会说话。”“草上飞”嘿嘿一笑,“这事嘛,不急。容俺再想想,也和底下弟兄们商量商量。不过,龙老弟的诚意,俺是看到了。来,喝酒!”
龙千伦心中稍定,知道这事有门儿。只要先把“草上飞”拉上船,其他墙头草,自然好办。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由他幕后掌控的、新的武装力量,正在这塞罕坝的群山间悄然成形。
黑风岭,后山獾子洞。
洞口被枯枝败叶遮掩得严实,只留一丝缝隙透气。洞内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王月娥裹着一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打着补丁的厚棉袄,蜷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眼神依旧有些呆滞,但比起刚被救出来时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总算有了点活气。
杨老六端着个粗陶碗进来,里面是热腾腾的米粥,还飘着几点油星。“月娥嫂子,趁热吃点。”
王月娥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杨老六,又看了看那碗粥,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您别怕,”杨老六把碗放在她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这儿是黑风岭,崔爷的地盘。再说了,您亲侄儿王有福王掌柜的,跟我们崔爷、几位当家的都有交情。您在这儿,安全。”
或许是听到“王有福”的名字,王月娥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光,她颤抖着手,想去端那碗,却没什么力气。
杨老六见状,叹了口气:“您慢慢来,不着急。四当家吩咐了,让您好好将养着。等您身子好些了,是留是走,都随您心意。”
这时,穿山甲也扶着洞壁,慢慢挪了进来。他脸色还是不好看,但精神头强了些。“月娥嫂子,”他声音虚弱,却带着安抚,“遭罪了,不过放心,到了这儿,就跟到家一样。有福兄弟……是条汉子,咱们黑风岭,记着他的情分。”
王月娥看着穿山甲,又看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眼泪忽然就无声地淌了下来。她用力点了点头,伸出枯瘦的手,捧起了那只温热的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