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有些激动的公安厅长,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祁同伟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文件和几张光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沙瑞金的面前。
“书记,请您过目。这是我们省厅专案组,经过半个多月的秘密侦查,获取的全部证据。”
祁同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他指着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开始汇报。
“陈海同志的车祸,并非意外!而是一场经过周密策划的、针对国家高级司法干部的蓄意谋杀!”
这个结论,像一颗炸弹,虽然在沙瑞金的意料之中,但由祁同伟亲口说出,分量依然不同。
沙瑞金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拿起那份文件,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
祁同伟在一旁,详细地解释着:“书记,您看,这辆肇事的渣土车,我们查清了,它隶属于京州惠龙集团旗下的一个建筑公司。而惠龙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就是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
“肇事司机名叫钱大壮,在车祸发生的第二天,就和家人一起失踪了。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追踪,发现他的儿子,在车祸后的第二天凌晨,收到了从一个境外匿名账户汇入的五十万美元。这笔钱,就是封口费和跑路费!”
“最关键的证据在这里!”祁同伟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他指着一份通话记录详单,“我们恢复了肇事司机车祸前一周的通话记录。发现他曾三次,在深夜,与惠龙集团办公室的一部加密电话进行过通话!通话内容虽然无法获取,但这足以证明,这起车祸,就是惠龙集团,就是赵瑞龙在背后指使的!”
祁同伟一口气汇报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紧张地看着沙瑞金,等待着他的反应。
沙瑞金一言不发,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他的手指,在“赵瑞龙”三个字上,轻轻地摩挲着。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在敲击着祁同伟的心脏。
过了许久,沙瑞金才放下手里的文件,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对陈海的案子发表看法,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同伟同志,我记得,陈海出事之前,是接到了一个举报电话。举报人,是山水集团的财务总监,叫刘庆祝,对吧?”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是……是的,书记。”他硬着头皮回答。
“这个刘庆祝,后来怎么样了?还有他提到的那个账本,找到了吗?”沙瑞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祁同伟的脸上。那目光,看似平和,却像x光一样,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
“报告书记,刘庆祝……死了。”他艰难地说道,“就在他给陈海打完举报电话的当天晚上,他和情妇去邻市旅游,死在了酒店里。法医的鉴定结论是,突发性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也是在陈海遭遇车祸的同一天?很巧嘛。”
“是……是很巧。”祁同伟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账本呢?”沙瑞金追问道。
“账本……我们询问了刘庆祝的前妻、情妇,搜查了他所有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包括他的老家,但是……一无所获。那个账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沙瑞金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缓缓地问出了那个让祁同伟几乎窒息的问题。
“刘庆祝的死,跟山水集团,有没有关系?”
来了!终于来了!
祁同伟感觉自己的后心,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知道,这个问题,他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他跟高小琴的关系,他跟山水集团的牵扯,高育良知道,赵瑞龙知道,沙瑞金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隐瞒,就是找死!
唯一的生路,就是坦白!
祁同伟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抬起头,迎着沙瑞金的目光,沉声说道:“书记,山水集团的董事长高小琴,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但是,山水集团的股权结构很复杂,赵瑞龙的惠龙集团,在其中占有相当一部分的干股。所以,每年山水集团的利润,有很大一部分,会以分红的形式,流进赵瑞龙的口袋。”
他没有直接回答刘庆祝的死和山水集团有没有关系,而是把赵瑞龙给抛了出来。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回答。既承认了自己和山水集团的关系,又把主要矛盾引向了赵瑞龙,暗示山水集团的很多事情,并非他祁同伟能够完全掌控。
说完这番话,祁同伟就低下了头,等待着沙瑞金的审判。
然而,等待他的,是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的沉默。
沙瑞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而是变得深邃、锐利,像两把锋利的刀子,要将祁同伟的灵魂一层层剥开。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祁同伟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十分钟,比他当年在孤鹰岭,身中三枪,面对毒贩的时候,还要难熬。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掉在地板上。他的后背,已经彻底湿透了。他的双腿,开始不自觉地发软。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囚犯,站在审判台前,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他不知道沙瑞金在想什么。
他是在怀疑自己这份证据的真实性?还是在权衡,动了赵瑞龙,会引发多大的政治风波?
又或者,他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置自己这个……跟腐败分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公安厅长?
是就此拿下,还是……另有打算?
祁同伟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也许,他走出这间办公室,等他的,就是省纪委的同志。
他完了。
他这“胜天半子”的梦,终究还是要碎了。
就在祁同伟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沙瑞金,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