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琴的这番话,像一根刺,扎在了陆亦可的心里。
回到车上,她立刻将刚才的谈话内容,以及高小琴最后的“警告”,原原本本地向侯亮平做了汇报。
监控室里,侯亮平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季检,您怎么看?”侯亮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季昌明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这个高小琴,不简单啊。”他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她今天说的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目的只有一个。”
“什么目的?”周正忍不住插嘴问道。
“把水搅浑,把自己摘出去。”季昌明说,“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丁义珍胁迫、被蔡成功欺骗的受害者。她抛出的所有证据,无论是合同、录音还是录像,矛头都指向了丁义珍和蔡成功,而她自己,则是一个干干净净、忍辱负重的女企业家。”
“那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侯亮平问道,“那三千五百万,难道真的……”
“猴子,你忘了她是怎么起家的吗?”季昌明看了他一眼,“山水集团能有今天,背后没有祁同伟撑腰,可能吗?她高小琴能在汉东的官场和商场上游刃有余,会是那么容易被丁义珍拿捏的傻白甜?”
侯亮平沉默了。
确实,高小琴的背景,他一清二楚。她是祁同伟的情妇,山水集团就是祁同伟的钱袋子。丁义珍虽然是副市长,但在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面前,恐怕还不够看。
高小琴说自己被丁义珍“胁迫”,这话,水分太大了。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侯亮平百思不得其解。
“她这是在演戏。”季昌明一语道破,“演给你看,演给沙瑞金书记看,演给所有关注这个案子的人看。”
“她知道大风厂这块地现在是众矢之的,她想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合法’地握在手里。她把丁义珍和蔡成功推到前台,让他们去顶所有的雷。这样一来,她不仅能洗白自己,还能顺理成章地吞下大风厂这块肥肉。”
“而且,”季昌明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她这么做,还有一个更深的目的。她在保护祁同伟。只要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丁义珍和蔡成功身上,那么祁同伟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就可以被最大程度地淡化,甚至完全隐去。”
经季昌明这么一分析,侯亮平瞬间感觉茅塞顿开。
高小琴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高明了!
她这是在用丁义珍这个“死人”(已经出逃),来保全祁同伟这个“活人”!
“那……那笔三千五百万的安置费,到底是怎么回事?”侯亮平还是对这个细节耿耿于怀。
“这就要问蔡成功了。”季昌明说,“高小琴说,钱一到账,就被银行划走了。她说这是蔡成功和丁义珍设的局。我们现在,就要去验证一下,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侯亮平立刻拿起电话,接通了陈群芳。
“陈检,立刻问蔡成功!高小琴垫付给大风厂的那三千五百万安置费,是不是一到他的账户,就被银行划走了?!”
……
审讯室里,蔡成功已经彻底蔫了。
他像一滩烂泥,瘫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当陈群芳把这个问题抛给他的时候,他那死灰般的眼睛里,突然又燃起了一丝怨毒的火焰。
“是!被划走了!”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一分钱都没剩下!全被民生银行那个王八蛋给划走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激动地挥舞着手铐。
“陈检!我跟您说!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阴谋!是高小琴和民生银行联手给我下的套!”
“阴谋?”陈群芳冷冷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是什么阴谋?”
“高小琴她……她早就知道我的账户被民生银行冻结了!”蔡成功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故意把钱打到那个账户上,就是为了让银行把钱划走!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给工人们发安置费!她就是想做个样子,好把大风厂的股权弄到手!”
“她嘴上说得好听,是丁市长逼她的。放屁!她跟丁义珍才是一伙的!他们俩,从一开始就串通好了,就是为了坑我,为了抢我们大风厂的地!”
蔡成功的情绪非常激动,说得唾沫横飞,青筋暴起。
这番说辞,又是一个全新的版本。
在这个版本里,高小琴和丁义珍成了同谋,而他蔡成功,则是一个被他们联手坑害的、可怜的受害者。
陈群芳听得头都大了。
这案子,怎么跟罗生门似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而且听起来都还有几分道理。
“蔡成功,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高小琴事先知道你的账户被冻结了?”陈群芳问道。
“我……我没有证据……”蔡成功一下子又泄了气,“但是……但是肯定是这样的!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钱刚到账,一秒钟都没停留,就被划走了!”
“没有证据,就是凭空猜测。”陈群芳的语气不为所动,“蔡成功,你欠了民生银行多少钱?他们为什么会冻结你的账户?”
提到这个,蔡成功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也……也没多少……就是……就是一笔贷款,到期了没还上……”
“没多少是多少?”陈群芳紧追不放。
“……一个亿。”蔡成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一个亿?!”陈群芳都惊了,“你欠了银行一个亿不还,人家冻结你的账户,划扣你的资金,这不是很正常的司法程序吗?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阴谋了?”
“我……”蔡成功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他本来是想用高小琴这笔钱,去填别的窟窿,结果被银行捷足先登了吧?
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陈群芳心里已经有数了。
高小琴说的,恐怕才是真相。
所谓的“阴谋”,不过是蔡成功这个赌徒,在又一次赌输了之后,恼羞成怒的攀咬罢了。
他想空手套白狼,用高小琴的钱去还自己的债,结果算盘打错了,钱被另一家债主抢走了。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高小琴身上。
这个蔡成功,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陈群芳将审讯结果,迅速向侯亮平做了汇报。
监控室里,侯亮平听完蔡成功的狡辩,气得直想笑。
“这个王八蛋,真是无可救药了。”他摇了摇头,对季昌明说,“季检,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蔡成功这个人,没有一句实话。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们,想把我们当枪使,帮他去对付他的那些‘仇人’。”
季昌明点了点头:“所以,猴子,你现在明白了吗?办案子,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被所谓的‘受害者’蒙蔽了双眼。你以后要记住,任何一个举报人,在成为证人之前,首先都是一个嫌疑人。必须要把他自己的问题先搞清楚,才能判断他提供的线索,有多少可信度。”
侯亮平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惭愧:“季检,我受教了。这次,确实是我太急于求成了。”
他感觉自己,被蔡成功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这一课,比他在大学里学的任何理论,都来得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