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心情，很不错。
他坐在省委副书记办公室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版的《明史》，悠然自得地品读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张儒雅的脸，看起来更像一位潜心治学的大学教授，而不是一个在宦海中沉浮的政坛大佬。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他，或者说，朝着他女儿高芳芳预设的轨道上，平稳运行。
侯亮平这把“刀”，果然好用。
自从上次被他“点拨”之后，侯亮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头扎进了对付李达康的“事业”中。他先是强行接管了欧阳菁的案子，虽然暂时没取得什么突破，但却成功地把京州市检察院搅得鸡飞狗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侯亮平要查李达康了。
紧接着，他又死死咬住了蔡成功被打的案子不放，把赵东来逼得没办法，只能向李达康求救。
而李达康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竟然一反常态，让赵东来“一查到底”。
高育良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李达康这是怕了。
李达康怕的，不是侯亮平，而是侯亮平背后可能存在的，来自更高层的压力。尤其是现在，中央派了林辰的工作组下来，目标直指赵家，整个汉东的政治风向都变了。李达康这个曾经的“赵家大秘”，现在比谁都想和赵家撇清关系。他生怕侯亮平查案，会查出他和赵家的什么牵连，所以才急着表现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态。
但他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心虚。
“呵呵，达康啊达康，你也有今天。”高育良放下书，端起茶杯，心情舒畅地喝了一口。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而李达康和侯亮平，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任由他摆布。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感到无比的惬意。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他的宝贝女儿，高芳芳。
想到女儿，高育良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无比自豪的笑容。
他拿起手机，想给女儿打个电话，分享一下自己的好心情。但想了想，又放下了。他知道，女儿现在，估计正和那个叫林辰的年轻人在一起。
对于林辰，高育良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他感激林辰。林辰的出现，就像一股强劲的东风，彻底吹乱了汉东这潭死水，也给他带来了扳倒政敌的绝佳机会。
但另一方面，他又对林辰心存一丝警惕和……嫉妒。
他辛辛苦苦养了三十年的宝贝女儿，那个他眼中的“小棉袄”，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外来的小子给“拐”跑了呢？而且看女儿那架势，简直是把一颗心都扑在了那个林辰身上。
这让他这个老父亲，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唉，女大不中留啊。”高育良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晚上，回到家里。
吴惠芬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
“回来了？”吴惠芬帮他接过公文包，又递上一双拖鞋，动作娴熟而自然，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恩爱夫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表面的温情之下，隐藏着怎样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嗯。”高育良换了鞋，闻着饭菜的香气，心情更加放松了，“惠芬，辛苦你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吴惠芬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快去洗手吃饭吧。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
饭桌上，夫妻俩聊着一些家常。聊学校里的趣事，聊吴惠芬最近在研究的明史课题。
高育良吃着可口的饭菜，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开口，跟吴惠芬聊聊女儿的事情。
他知道，吴惠芬虽然和他早已没了夫妻之实，但她对女儿芳芳的爱，却是真真切切的。而且，吴惠芬冰雪聪明，看问题往往比他这个当局者，更加透彻。很多时候，她都是他最好的“私人智囊”。
“惠芬啊，”高育良放下筷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说，芳芳这次回来，是不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吴惠芬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高育良，眼神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笑意：“怎么，你现在才发现？”
高育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就是觉得，这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看问题，想事情，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要周全。”
“她不是长大了，她是开窍了。”吴惠芬一针见血地说道，“而且，给她开窍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叫林辰的年轻人。”
高育良愣住了：“你也知道林辰？”
“我怎么会不知道。”吴惠芬白了他一眼，“女儿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她这次从国外回来，又是给你分析局势，又是给你出谋划策，你真以为是她自己突然变成了政治天才？”
“那还不是因为她背后有高人指点。”吴惠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味，“那个林辰，我查过了。京城林家的嫡长孙，他爷爷是开国元勋林元九，他父亲是现任的中枢阁常委。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对政治的理解，是我们这种在象牙塔里待了一辈子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高育良听得心惊肉跳。他虽然猜到林辰背景不凡，却没想到，竟然显赫到了这种地步！
“芳芳她……她把这些都告诉你了？”
“她才不会说。”吴惠芬摇了摇头，“这孩子，心眼多着呢。她是怕我们担心，也怕我们反对。这些，都是我自己托人去京城打听的。”
她看着高育良，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育良，我知道你最近春风得意，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个林辰，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他可以帮你，自然也可以毁了你。我们女儿跟他在一起，是福是祸，现在还很难说。”
吴惠芬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高育良有些发热的头脑上。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是啊，他只看到了林辰带来的机遇，却忽略了其中潜藏的巨大风险。林家那样的庞然大物，他们的行事准则，他们的利益诉求，又岂是自己能够揣度的？
芳芳和他走得这么近，万一……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高育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焦虑。
“我们什么都办不了。”吴惠芬的回答，充满了无奈，“女儿已经长大了，她的事，我们做不了主。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她的选择。”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相信，那个叫林辰的年轻人，对我们女儿，是真心的。”
高育良沉默了。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那股掌控全局的得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为人父母的深深忧虑。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省委副书记，在真正的权力和命运面前，是何其的渺小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