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明……”
高育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是三块寒冰，砸在办公室的地板上，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他慢慢地站起身，那副金丝眼镜后面的双眼，闪烁着一种侯亮平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他没有看侯亮平，而是走到了窗边，背对着两人，望着窗外省委大院里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呵呵……”他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拖沓？聊学习计划？”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侯亮平：“亮平，你也是在官场里待过的人，你告诉我，面对一个牵扯到市长级别的重大案件，在新任省委书记刚刚到任、情况不明的复杂局势下，我作为一个省政法委书记，是应该像个愣头青一样，凭着一纸电文就直接下令抓人，还是应该审慎行事，严格按照组织程序，向上级领导请示汇报，取得支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质问的意味：“我向沙书记汇报，是尊重！是程序！是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争取最大的政治支持！丁义珍是李达康的得力干将，动了他，就等于是在跟李达康宣战！我不把事情的严重性向沙书记讲清楚，不摸清沙书记的态度，万一李达康反扑过来，这个责任谁来负？你来负？还是他季昌明来负？”
“至于学习计划，”高育良的嘴角勾起一抹浓浓的嘲讽，“那是沙书记主动提出来的！他关心我们汉东省政法干部的理论学习水平，我难道还能跟他说‘书记，现在情况紧急，我们没空聊这个’吗？他季昌明是没当过一把手，不知道和主要领导沟通的艺术！他只知道躲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谨小慎微，生怕惹祸上身！”
一连串的排比和反问，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向侯亮平砸来。高育良此刻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位温文尔雅的学者模样，他就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在扞卫自己的领地和尊严。
祁同伟坐在沙发上，大气都不敢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老师发这么大的火了。他知道，侯亮平的话，是真的刺痛了老师。
高育良在官场上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那套“谋定而后动”的行事风格和他作为学者型官员的政治智慧。而季昌明的这番评价，无疑是将他的智慧贬低成了“拖沓”，将他的谨慎描绘成了“胆怯”，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侯亮平被高育良这番雷霆之怒给镇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本意是想用季昌明来刺激高育良，逼他表态，却没想到引来了如此猛烈的反击。
高育良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火气似乎消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冰冷。
“季昌明！哼，他才最有问题！”高育良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们两人说，“这个老狐狸，在汉东官场上几十年，谁都不靠，谁都不得罪，永远一副和稀泥的面孔。赵立春在的时候，他能安然无恙；现在沙书记来了，他又能第一时间站稳脚跟。你以为他是真的中立？他是鬼鬼祟祟，深藏不露！”
“他总是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他那所谓的‘谨慎’和‘稳妥’，实际上呢？实际上他是在观察风向，是在权衡利弊！他永远不会第一个冲在前面，也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他这种人，为了自保，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高育良越说越激动，似乎是把多年来对季昌明的积怨，在这一刻全都发泄了出来。
“亮平，我告诉你，如果你要怀疑，最应该怀疑的，就是他季昌明！他作为检察长，丁义珍的案子，他是第一负责人。丁义珍跑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推卸责任，他完全有可能把水搅浑，把矛头引向别人，比如引向我，或者引向李达康！”
侯亮平听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想借季昌明的话来敲打一下高育良，结果却引出了高育良对季昌明如此恶毒的攻击和揣测。
在他的印象里，季昌明虽然保守，但为人还算正派，怎么到了高育良嘴里，就成了一个阴险狡诈、随时可能背后捅刀子的老狐狸？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而脸色涨红的老师，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发寒。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昔日敬爱的恩师了。汉东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浑浊得多，也复杂得多。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说的话都真假难辨。
他今天来，本是想借高育良的力量去对付李达康。可现在看来，高育良似乎更想把他当枪使，去对付季昌明。
这盘棋，到底该怎么下？
就在侯亮平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时，高育良似乎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不太对劲。他猛地停下脚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然后深吸了几口气，仿佛要把内心的躁动都平复下来。
稍作调整后，高育良缓缓地转过身，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回办公桌前，缓缓地坐了下来。他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略带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放下茶杯，高育良的语气变得相对缓和了一些，他看着侯亮平，缓缓地说道：“亮平啊，我刚才可能是有些激动了。但是，请你相信，我对季昌明的判断，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毕竟，我和他相识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为人和做事风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被某些人的表面现象所迷惑，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说完，高育良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丁义珍的案子上，“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刚才说，除了李达康，你还怀疑其他人。那么，你究竟还怀疑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