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整,一辆线条流畅、车窗玻璃颜色深得几乎不反光的黑色豪华商务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至“时光相馆”门口停下。它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路人的注意,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车门打开,下来的正是昨日那个如同影子般的黑衣男子,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然后对着相馆门口,做了一个简洁而不容置疑的“请”的手势。
凌异和玲灵早已准备就绪。凌异背上那个看起来半旧却结实的黑色双肩包,里面除了常规物品,还隐秘地放置着那个用多层符纸紧紧包裹的红星招待所铁盒、一小包朱砂、以及几件他根据民间传说准备的、不知是否有用的零碎物件。玲灵也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备用录音笔(尽管预感可能会被没收)、高亮度手电筒、充电宝,甚至还有一小瓶防狼喷雾和几个能量棒——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绝。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上了车。车内装饰极尽奢华,真皮座椅柔软舒适,空气循环系统散发着淡淡的木质清香,但却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冰冷气息,仿佛一个移动的囚笼。黑衣男子一言不发,平稳地发动汽车,汇入了清晨的车流。
车子并未驶向市中心任何一栋气派的商业写字楼,而是沿着环城高速,朝着与繁华市区相反的城郊方向疾驰。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林立变为低矮的厂房和开阔的绿地,最终拐进了一条被浓密梧桐树荫覆盖的僻静林荫路。路的尽头,是一扇高大、厚重、造型简约却透着森严气息的黑色铁艺自动门。车子靠近时,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一条蜿蜒曲折、两侧树木参天的私家车道,完美地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窥探。
车道尽头,豁然开朗,一座设计风格极其现代、线条冷硬流畅的灰色建筑,低调地掩映在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园林之中。建筑不高,仅有三层,但横向展开的幅度很广,像一只伏在地面上的巨大灰色金属甲壳虫,沉稳而充满力量感。
车子在建筑入口处一个不起眼的雨棚下停稳。王哲已经等在那里,脸上挂着那种仿佛用尺子量过的标准微笑,仿佛昨天那场充满威胁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欢迎二位大驾光临,请随我来。”
踏入建筑内部,一股恒定的、略带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内部装修是极简主义的冷色调,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却无法分辨来源,四处寂静得可怕,厚厚的地毯吞噬了所有的脚步声。走廊宽敞,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哑光金属门,像是某种高科技实验室或保密机构,与“文化遗产研究”的氛围格格不入。
王哲带着他们穿过几条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一部需要他亲自刷卡并经过虹膜验证才能启动的电梯前。电梯无声下降,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2”。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条更加静谧、灯光也更加幽暗的走廊,空气中有淡淡的臭氧和仪器运行的味道。两侧的墙壁和门都显得更加厚重。
王哲在其中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厚重金属门前停下,再次刷卡、输入密码,门伴随着轻微的气动声向内滑开。门后的景象让玲灵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宽敞得超乎想象的空间,更像是一个高科技指挥中心与神秘学实验室的结合体。房间的一半布置得像一个顶级配置的会议室,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某种暗色金属制成,桌面上嵌入着多个触摸屏。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对面那整面墙的巨大电子显示屏,此刻正显示着复杂的几何网格和不断流动的数据流。
而房间的另一半,则截然不同。那里摆放着几台玲灵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和绿色指示灯的精密仪器,有些像医院的核磁共振机缩小版,有些则带着天线和探头,看起来像是用于探测某种能量或磁场。仪器旁边还有几个类似无菌操作台的透明隔离舱。这哪里是研究室,分明是一个进行着某种尖端且非常规研究的秘密实验室!
“请坐。”王哲优雅地指向会议桌旁那些符合人体工学的豪华座椅,“这里是我们基金会核心项目‘溯源’的专用分析室。二位所需的资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以体现我们的合作诚意。”
他走到一个看似普通的控制台前,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了几下。顿时,整面墙的巨型显示屏亮起,开始以极高的清晰度滚动显示一份份文档的扫描件。玲灵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果然是一些从未公开过的绝密档案!
有绘制在宣纸上、细节极其精美的河伯祠原始建筑结构图,甚至标注了地下密道的走向;有用工整小楷书写的、详细到令人发指的祭祀流程和祷文手稿,其中一些环节透着诡异;更有冲击力的是几份盖着红色“机密”印章的调查报告,正是关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红星桥附近那几起溺亡事件的“内部”版本!报告中的描述远比报纸报道惊悚,提到了死者尸体被发现时“面带诡异安详笑容”、“体表无明显溺水特征但肺部充满河水”,甚至附有模糊的黑白现场照片,以及“排除他杀,原因待查,注意安抚民众情绪,避免迷信谣言扩散”的结论!
玲灵看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这些资料如同拼图的关键碎片,瞬间将许多模糊的线索串联起来!凌异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瞳孔微微收缩,快速而贪婪地记忆着每一个关键细节,尤其是那些关于尸体异常状态的描述和河伯祠祭祀中涉及“水引”、“魂归”的诡异环节。
然而,王哲接下来的话,就像一盆冰水,将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资料,二位已经看到了。这充分体现了我们基金会对于合作伙伴的开放态度和诚意。”王哲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科学狂人般的兴奋,“现在,是时候轮到凌先生,展示您独一无二的‘价值’和诚意了。”
他伸手指向房间另一侧那些令人不安的精密仪器:“我们希望通过凌先生特殊的感知能力,配合我们这些世界上最先进的‘灵质能量场’探测与分析系统,对几件我们费尽心力收集到的、与河伯祠核心秘密密切相关的‘一级接触物’,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深度能量溯源和场域共振实验。”
他轻轻拍了拍手,会议室一侧的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名穿着无菌白大褂、戴着透明面罩和手套、完全看不清面容的技术人员,推着一辆不锈钢材质的小推车走了进来。推车上整齐地摆放着三个透明的、抽成真空的强化玻璃密封箱,箱体上连接着细小的管线和传感器。
当玲灵和凌异看清密封箱内的物品时,两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第一个箱子里,是一块大约两个拳头大小、边缘不规则、表面布满孔洞的黑色石头,石质看起来十分古老,上面清晰地刻着那个他们已经无比熟悉的、扭曲诡异的河伯祠核心符号,符号的凹槽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疑似干涸血渍的物质!
第二个箱子里,是一个小小的、已经严重锈蚀变形、甚至有些发绿的——银质长命锁!虽然扭曲得厉害,但那个独特的“平安”结造型和大小,与凌异从红星招待所304房间找到的那个几乎如出一辙!只是这个显得更加古老,破损更严重!
第三个箱子……里面竟然是半截人类的腿骨!骨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色,表面光滑,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天鹅绒衬垫上,在冷光灯下泛着瘆人的光泽!骨头的断裂处十分不规则,像是被硬生生折断或撕裂的!
“这三件‘接触物’,”王哲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仿佛在展示绝世珍宝,“分别来自已探明的河伯祠地下祭坛核心、老河道底部最深的淤泥层、以及……一处与河伯祭祀传说相关的、年代不可考的特殊墓葬。我们坚信,它们之间存在着超越物理层面的强大能量纽带,是打开河伯祠终极秘密的钥匙。”
他走到推车前,隔着玻璃指向那些物品,目光灼灼地看向凌异,语气变成了不容抗拒的命令:“现在,请凌先生依次触碰它们,用您的能力,去感知、去解读、去告诉我们,您究竟‘看’到了什么?它们承载了怎样的记忆?那所谓的‘河伯’,究竟是什么?这将是我们合作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压力陡增。玲灵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难以言喻的恐惧,胃里翻江倒海。凌异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对方不仅要榨干他的能力,还要他直接用手去触碰这些明显散发着冲天怨气和死亡气息的物件,尤其是那截来自未知古墓的小孩腿骨!这根本不是合作,这是把他当成实验体,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完全超出了之前预想的危险程度!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毫无人性的、极度危险的测试。拒绝,意味着周明轩可能立刻遭遇不测,他们也休想安然离开这个龙潭虎穴。同意,则等于将自己的灵魂敞开,任由这些附着着古老邪异能量的物品侵蚀,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被某种存在借机“附身”或污染。
凌异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三个密封箱,尤其是那截苍白的小腿骨,喉咙有些发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即使隔着特制的玻璃和真空层,那三件物品散发出的阴冷、怨毒和不祥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刺激着他的神经。王哲和那个白大褂则像等待实验结果的科学家,冷静而残酷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巨大的显示屏上的数据流依旧在无声滚动,映照出凌异脸上复杂的挣扎。玲灵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凌异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迎向王哲那充满期待和压迫感的视线。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用一种干涩而嘶哑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手套。”
王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浓郁、仿佛猎物终于落入陷阱的笑容,他朝旁边的白大褂示意了一下。白大褂立刻从推车下层取出一副薄如蝉翼、却闪着金属光泽的特殊材质手套。
“当然,安全措施是必要的。这是特制的隔离手套,能最大限度减少物理接触带来的干扰,确保能量感知的‘纯净度’。”王哲微笑着解释,但眼神却分明在说:你无处可逃。
凌异接过那副冰冷的手套,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戴在了手上。他的动作凝重,仿佛戴上的不是手套,而是命运的枷锁。玲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一旦开始触碰,就无法回头了。深渊,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