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济时踏入北城的时候。
身下的马蹄踩上北城的第一块石砖。
他有些恍惚。
这是他梦想了多久的事情。
他在宁城市结交的好友——任杰,此时就站在城门入口边等着他。
那人依旧是一身中山装。
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镜。
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实则陆济时知道。
他这个难得的知心好友。
是个黑芝麻汤圆。
白白糯糯的皮,包着黑乎乎的馅儿。
不过,北城,任杰十分熟悉。
毕竟他是这里富商任子轩的独子。
任杰看到陆济时,就笑开了眼。
他主动上前,等着陆济时下马:“来了?”
陆济时把缰绳递给一旁的副官:“嗯,来了。”
任杰摇着一把折伞,分明北城现在的天气并不热。
按照任杰的话,这叫“风骨”。
在陆济时看来,这叫“疯子”。
任杰:“走,我带你去鸣春园听曲儿去。”
陆济时很排斥这些。
他总是对戏曲依旧抱有靡靡之音的偏见。
任杰拉住想走的陆济时:“欸欸欸,别走。”
任杰:“我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嘛?”
任杰:“今日鸣春园登台的,是聚芳班的大师兄。”
任杰:“这可是他第一次正式登台。”
任杰:“沈奎山你知道吧。”
陆济时当然知道。
沈奎山的名字连宁城都在传。
传说是赵云转世。
一曲长坂坡,唱的惟妙惟肖。
陆济时果然起了兴趣。
要说整个历史长河。
他最感兴趣的。
那一定是那七出七进的赵子龙。
任杰看他软了态度,继续说道:“那聚芳班就是沈老板的班子。”
任杰:“他藏了他的大徒弟这么久。”
任杰:“你就不想去看看是个什么宝贝儿?”
任杰:“而且!今天唱的,也是《长坂坡》。”
陆济时承认,任杰是懂怎么去挑起他的好奇心的。
都说猫科动物的好奇心都很重。
这句话当然也适用于,陆济时这只已经长齐獠牙、利爪的壮年老虎。
他果然跟着任杰来到了鸣春园。
任杰早就派人来鸣春园知会了。
因此给他俩留的,是最佳观赏的中间第一排。
不过现在台上的,不是傅年。
而是傅年的师弟——梅云舒。
只见台上之人,眉如远山含英,眸凝秋水藏愁。
粉面若凝脂,绛唇如淡樱。
翠片贴鬓,美若玉石雕琢而成。
头上戴的是金翠攒簇的如意冠。
一步一步间,垂珠摇颤,流苏轻轻晃着。
一袭水袖洁白如雪,甩动时如云舒漫卷,没有动作时,却像一帘白色瀑布。
将那本就纤细的腰身,显得更为窈窕。
偏偏那“虞姬”一张口。
声音清婉如泉水冲荡石头,湿润的同时又明亮。
却没有一丝尖锐。
随着那声音,讲述的故事格外哀愁,悲而不颓。
任杰纵使看过梅云舒多次舞台。
也还是一次次被震惊。
不论是绝佳的美貌。
还是极高的声音处理技巧、情绪表达。
他正兴奋地打算和自己的好兄弟分享自己的观后感。
就见陆济时靠在那椅背上。
早就呼呼大睡了。
台上的梅云舒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
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任杰。
大概的意思是:你看看你带来的家伙。
任杰有苦难言。
只能欣喜又委屈地接下美人这一眼。
梅云舒悠悠扬扬地唱完。
又颇为哀戚地一剑抹了脖子。
演完了这一出《霸王别姬》。
接下来,就是傅年的《长坂坡》了。
台下的观众窃窃私语。
看客1:“下一场就是傅年了。”
看客2:“不知道沈老板的藏了这么久的大弟子是什么水平。”
有的还未听就开始唱衰:“要我说,定是水平不够,一直被压着练呢。”
有人跟着附和:“那这聚芳班,这次不得演砸了,哈哈哈哈哈。”
傅年坦然自若上台。
他头戴亮银色的虎头盔,顶插双雉翎。
身着一身白缎绣银鳞硬靠,身上的甲片如霜似雪。
傅年那双凤眼,恰好和这身扮相极为贴合。
他手持银枪,腰悬一把青峰剑。
足蹬虎头战靴。
利落地耍了个枪花。
就好似赵子龙再现。
当他开口时。
所有的看客都安静了一瞬。
然后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傅年的声音,亮如银铃贯耳,劲似松涛裂石。
清透无浊,刚而不燥。
看客1:“怪不得沈老板要把人藏这么深。”
看客2:“原来是接班人。”
看客1 :“那一声出来,我还以为沈老板亲自登台了。”
看客2:“我也是!”
任杰是鸣春园的常客。
当然知道傅年的水平有多好。
他下意识地想去找陆济时探讨。
不过他没抱什么希望。
毕竟刚刚直接听睡着的人。
实在是不懂得欣赏戏曲。
没想到任杰看到的。
是一个比他还激动的陆济时。
那双困倦的眼睛现下亮得出奇。
只是那光芒,像极了饿久了的虎,在林中看见了一只跳跃的鹿。
任杰心里咯噔一下。
心想完了。
不知道这位爷又在打什么主意。
下一秒,他知道了。
因为陆济时看着他,格外认真地问:“你们这,怎么把男人抬回家。”
任杰刚喝下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
把前方一小块地都喷满了茶水渍。
任杰狼狈地咳了好几声。
这才缓过来。
看到的,还是陆济时那亮晶晶的双眼。
他知道,他的好友是认真的:“我说你,那不得问问人家傅老板的意见。”
陆济时:“何须问,他不过一介戏子。”
任杰知道陆济时这种嘴欠心软的坏毛病。
强抢民男这样的事情。
陆济时是断然不会做的。
陆济时:“他叫傅什么?”
任杰:“傅年,沈奎山的大徒弟。”
陆济时点了点头。
随后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傅年的整场戏。
接下来的戏目,他不感兴趣。
于是格外激动地冲向后台。
后面的人知道任少爷今天请的是陆济时。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刚刚坐在任少爷旁边的这位爷。
哪里敢拦。
陆济时就这么水灵灵地来到了傅年面前。
此时傅年刚刚把妆面卸了。
露出一张让陆济时更加忘不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