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比武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持续了数日人声鼎沸的落霞山脚,此刻终于显露出几分疲态与空旷。人流沿着官道和各条小路缓缓散去,带着满足、遗憾、兴奋或是失落的各种情绪。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兵刃碰撞的火星味和挥之不去的汗味。
黄惊搀扶着杨知廉,走得颇为艰难。杨知廉左腿和右臂的伤口虽然经过了简单包扎,但每一次迈步牵扯,都让他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里不住地倒吸着凉气。
“嘶……妈的,那韩黑崇下手真他娘的黑……”杨知廉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不忘提醒黄惊,语气带着心有余悸和后怕,“黄老弟,你进了那劳什子陵寝,千万要小心那个韩黑崇!此人大有问题,绝对不简单!”
他忍着痛,努力组织语言描述当时的感受:“我的天罡劲你是知道的,专破人护体真气,侵经蚀脉,阴损得很……呸,是精妙得很!我明明感觉劲力打进去了,他体内气机也确实滞涩了那么一刹那!可……可就只是一刹那!他好像完全不受影响,只是身形微微一顿,那双死鱼眼连眨都没眨一下,反手一剑就劈过来了!快得离谱!”
他越说越是凝重:“我感觉……他根本就没出全力!像是在……像是在完成一件不得不做的任务,而不是在比武争胜。还有那个上官彤,背着一把剑从头到尾都没拔出来过……他娘的,这两个人,我杨知廉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朋友也算认识不少,可从来没在江湖上听说过这号人物!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邪性!”
黄惊听着杨知廉的描述,脸色也愈发凝重。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那个雨夜,女杀手冰冷的话语和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远离越王八剑”。如今,这突然冒出来的、武功诡异莫测的韩黑崇和上官彤,是否也与那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组织,与那牵扯着巨大阴谋的越王八剑有关?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张越来越大的网中央,四周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他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环顾四周,问道:“杨兄,你可看见凌兄和沈姑娘了?比试结束便没见到他们。”
杨知廉咧了咧嘴,说道:“凌木头比我早打完。他就在乙字台,我看得清楚。他跟寒雪谷那个范凌霄,第二轮就碰过,没想到第三轮又撞上了,真是冤家路窄。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这一碰上,那真是针尖对麦芒,打得那叫一个惨烈!你是没看见,剑光掌影,寒气纵横,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最后……唉,两人都拼到了油尽灯枯,内力耗尽,双双力竭倒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叹了口气,带着惋惜:“倒是便宜了那个吴令鑫,估计是保存了实力,见他们两个两败俱伤,这才轻松捡了个便宜。我看凌木头伤得不轻,怕是伤了元气,担心他撑不住,就让沈丫头赶紧扶着他去找城里最好的医馆诊治了。范凌霄那边,也被寒雪谷的长老们急匆匆地带走疗伤去了。可惜了寒雪谷这‘凌月双子’,名声那么响,最后竟然一个都没进前十……”
黄惊闻言,心中也是一沉。凌展业与范凌霄这一战,竟是如此惨烈。看来这最终晋级的十人,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其他人哪一个不是经历了极其残酷的淘汰才脱颖而出的。
看着杨知廉每走一步都疼得额头青筋直跳,速度慢得像蜗牛爬,黄惊皱了皱眉,停下脚步道:“杨兄,你这样走法,怕是天黑也回不到城里。我背你回去吧。”
“别!千万别!”杨知廉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抗拒,“小爷我好歹也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让你背着回去,像什么话?以后我还怎么在道上混?这点小伤,不碍事,走慢点就是了!” 他极好面子,宁愿忍着剧痛一步步挪,也绝不肯失了这份“体面”。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一个略显拘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黄……黄少侠!”
黄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正是第一轮比试中那个倔强得差点送掉性命的青萍门弟子——周昊。他此刻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气息也平稳了许多,显然伤势恢复得不错。
周昊见到黄惊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激动和感激,快步上前,对着黄惊便是深深一躬,几乎将身体折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无比的诚恳:“黄少侠!当日擂台之恩,周昊没齿难忘!若非少侠出手,周昊恐怕早已……早已性命不保,更遑论保全师门颜面。此恩重如山,周昊不知如何报答,但只要少侠日后有用得着周昊的地方,刀山火海,周昊绝不推诿!”
他看着黄惊,眼神纯净而坚定,那副知恩图报、棱角分明的模样,让黄惊仿佛看到了之前那个四处躲藏、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自己。
黄惊心中微暖,伸手将他扶起,温和地笑了笑:“周兄弟言重了。擂台之上,举手之劳,何必挂怀。你并未欠我什么,也不必想着报答。”
周昊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对少侠是举手之劳,对周昊却是救命之恩,再造之德!这份恩情,周昊一定要还的!” 他见黄惊似乎真的无所求,神情不由得有些焦急,生怕自己帮不上忙。
黄惊看他这副模样,又看了看身旁龇牙咧嘴的杨知廉,心中一动,便笑道:“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眼下倒真有一事需你帮忙。”
周昊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急忙道:“少侠请讲!周昊万死不辞!”
黄惊指了指杨知廉,道:“我这位朋友受了伤,行走不便。你若能帮忙一起将他送回城内住处,便算是还了这份人情,如何?”
“就……就这么简单?”周昊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回报与那“救命之恩”相差太远。
“就这么简单。”黄惊肯定地点点头。
周昊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的光彩,仿佛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重大任务,重重一拍胸脯:“少侠放心!包在我身上!请稍等片刻!” 说完,他也不等黄惊回应,转身便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朝着官道旁的一片小树林狂奔而去,那速度,竟是比刚才走路时快了不少,显然伤势已无大碍。
黄惊和杨知廉看着他一溜烟跑远的背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干嘛去了?”杨知廉纳闷道。
黄惊也摇了摇头,不知周昊意欲何为。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在黄惊考虑是否要强行背起杨知廉时,只见周昊去而复返,肩上竟然……扛着一架看起来颇为结实,由粗竹和麻绳捆扎而成的简易竹轿!那竹轿做工虽然粗糙,但结构稳固,显然是用心找来的。
周昊扛着竹轿,跑到黄惊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献宝似的将竹轿放下,憨厚地笑道:“黄少侠,这样杨大哥就能舒服些了!我来抬前面!”
看着这架突然出现的竹轿,以及周昊那满是汗渍却洋溢着满足和认真的脸庞,黄惊和杨知廉都愣住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
杨知廉看着那竹轿,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说什么拒绝的话,但看着周昊那期盼的眼神,又感受了一下自己钻心疼痛的伤口,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无奈又带着一丝感激地笑道:“嘿……你小子,倒是会来事……行吧,小爷我就屈尊坐一回你这八抬大轿!还是晋级十强的人亲自抬的轿子,哈哈。”
最终,由周昊在前,黄惊在后,两人抬着坐在竹轿上的杨知廉,踏上了返回婺州城的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经历了血火洗礼后略显寂寥的官道上,构成了一幅略显怪异却又透着江湖儿女特有情义的画面。
杨知廉坐在晃晃悠悠的竹轿上,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他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忽然低声对身后的黄惊道:“黄老弟,这江湖……有时候想想,也不全是打打杀杀和阴谋算计。”
黄惊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抬着竹轿,稳健地向前走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那座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清晰的婺州城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