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公子”卫临仙的自来熟程度,确实有些超乎黄惊的预料。他言语间引经据典,文绉绉的,一会儿称赞黄惊剑法得了栖霞宗真传,一会儿又感慨江湖代有才人出,听得一旁的杨知廉直皱眉头,显然对这种掉书袋的交谈方式很不感冒。
黄惊心中更是疑虑丛生,他与这卫临仙素昧平生,对方如此热情,必有所图。他本性不喜应酬,更不擅与这等心思玲珑的世家子虚与委蛇,只能含糊其辞,多以“侥幸”、“过奖”、“不敢当”之类的话敷衍过去。
酒过三巡,卫临仙见寻常寒暄难以打开局面,画风陡然一转,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凝视着黄惊,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黄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擂台之上,兄台出手,内力之雄浑磅礴,宛若长江大河,生生不息。依卫某拙见,单以内力修为而论,莫说同辈,便是放眼此次天下擂所有参赛者,怕也无人能出黄兄之右。”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钦佩与好奇的神色,“卫某不才,于内功修炼一途偶有疑难,实在心痒难耐,不知黄兄可否不吝赐教,点拨一二?哪怕只是稍稍提及兄台所修功法之名称或特性,卫某也感激不尽!”
图穷匕见!
他真正的目标,果然是黄惊这一身骇人听闻的雄厚内力!这无疑是黄惊最大的秘密之一,牵扯到莫鼎的牺牲和“开顶之法”,岂能轻易示人?
黄惊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坚决:“卫兄谬赞了。在下内力粗浅,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笨功夫,机缘巧合下略有寸进,实在不值一提,更谈不上什么赐教。”
卫临仙显然不甘心,还想继续追问,试图用话术套出些信息。但一旁的杨知廉早已看出黄惊的窘境和不耐,他哈哈一笑,立刻插了进来,一把揽住卫临仙的肩膀(尽管后者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开始东拉西扯,从婺州城的特色小吃到某个江湖前辈的风流韵事,话题跳跃之快,让卫临仙根本找不到机会再切入正题。
卫临仙眼见杨知廉胡搅蛮缠,黄惊又守口如瓶,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反而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他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终究是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起身,优雅地拱手告辞:“既然黄兄不便多言,卫某也不便强求。今日叨扰了,期待明日擂台上,能见识黄兄更多风采。” 说罢,便转身离去,白衣飘飘,融入喧嚣的酒楼人群中。
黄惊看着卫临仙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此人目的明确,言辞恳切却暗藏机锋,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光风霁月。如今敌友难辨,暗流涌动,对于这些主动接近、且明显抱有特殊目的的人,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回去的路上,杨知廉凑近黄惊,低声问道:“黄老弟,那卫临仙……他好像盯上你的内力了?没事吧?”
黄惊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他曾简略向杨知廉提过自己内力深厚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换来,但具体细节并未明言。杨知廉见他不想多说,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站在他这边。
回到租住的小院,夜色已深。胡不言依旧雷打不动地躺在他那张专属躺椅上,仿佛外面的风云变幻都与他无关。而沈妤笛和沈漫飞兄妹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副围棋,正在院中的石桌上对弈,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雅致。
见到黄惊回来,胡不言难得地主动从躺椅上坐起身,冲着黄惊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便自顾自地转身,走进了他暂住的房间,甚至没有回头,但意思很明显——让黄惊跟进来。
黄惊心中一动,知道胡不言必有要事。他对杨知廉和凌展业微微颔首,便跟着胡不言进了房间。
刚反手关上房门,胡不言便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怒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
“小子,感觉出来没有?这几日,婺州城里里外外,来了不少‘不速之客’。水,是越来越浑了。” 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隐匿在黑暗中的涌动暗流,“依道爷我看,这风云变幻的时候,怕是快要到了。这潭浑水,道爷我也不想再趟了,准备走了。”
黄惊闻言,心中并无太多意外。胡不言这等人物,行踪莫测,本就不会久留一地。
胡不言看着黄惊,话锋一转,提到了那个一直悬而未决的约定:“临走前,道爷我再问你一次。你欠我的那一卦,阜宁城没算完的那一卦……要不要现在算了?”
房间内,油灯的光芒微微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屋外是沈氏兄妹落子的轻响,屋内是即将揭示未知命运的沉默。胡不言的离去,与这最后一卦,似乎都预示着,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日即将结束,真正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黄惊看着胡不言那双仿佛能洞悉命运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这或许是他窥探自身迷局、获取关键指引的最后机会。
“算。” 黄惊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