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煎熬。黄惊所住的偏院仿佛被遗忘的角落,除了定时送饭的仆役,这两日连杨知廉那吵闹的身影都未曾出现,不知又跑到何处打听消息或是惹是生非去了。骤然少了那份聒噪,黄惊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院落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无所事事之下,黄惊随手折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在院中空地上演练起栖霞宗的“诲剑八式”。剑招在他手中流转,得益于“开顶之法”后脱胎换骨的身体素质和磅礴内力,招式衔接圆转流畅,劲力吞吐间隐带风雷之声,单看架势,已颇具火候。
然而黄惊眉头却微微蹙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短板——临敌经验太过匮乏。这“诲剑八式”虽是他当初在栖霞宗时,凭借过人记忆偷偷观摩师兄们练剑记下,后来经历巨变与“开顶”洗礼,才逐渐掌握其形与神,但一旦与人真正生死相搏,招式便往往失了灵动,变得僵滞,只能依靠雄浑内力强行弥补。那夜面对黑衣杀手们的围攻,若非最后搏命一击,单凭剑法,他早已落败。
“还是太差……”黄惊低声自语,手腕一抖,树枝破空,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反复锤炼着其中一式的变化。
两日时间,便在这样枯燥而专注的练习中悄然流逝。
到了第二日傍晚,黄惊明显感觉到前院方向传来一阵不同于往日的喧闹与人声,灯火也亮堂了许多。他心知,定是衍天阁的大长老宋应书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名仆役前来通传,请黄惊前往正厅。
黄惊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跟着仆役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宽敞厅堂。
厅内人数不多,但气氛凝重。主位上坐着一位老者,看去年约六旬,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虽已染上风霜,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俊秀的轮廓,气质温润如玉,只是那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内蕴,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洞察力。这便是衍天阁大长老,宋应书。
徐妙迎坐在下首,依旧是一副清冷模样。而在宋应书另一侧,则坐着一位面容威严、眼神锐利、身着锦袍的老者,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压迫感。徐妙迎见到黄惊进来,微微颔首示意,并介绍道:“这位是南地魁首,苍云派掌教,陈思文陈掌门。”
黄惊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声色,对着主位的宋应书躬身行礼:“栖霞宗守阁弟子黄惊,见过宋长老,徐前辈,陈掌门。”
宋应书目光温和地落在黄惊身上,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他那头显眼的灰白头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抬手虚扶:“不必多礼。黄小友,请坐。”
待黄惊在下首坐定,宋应书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黄小友,关于断水剑……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了。此剑确属栖霞宗传承之物,按道理,你作为栖霞宗目前唯一明确的传人,交还于你,本是应当。”
他话锋微微一转,带着几分无奈:“然而,现实情况,想必小友自己也清楚。你年纪尚轻,修为虽……颇为奇特,但终究尚未真正成长起来。怀璧其罪,那夜的追杀便是明证。如今江湖暗流汹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柄剑。将此剑交还与你,非是物归原主,反而是将你置于炭火之上,祸福难料。”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更棘手的是,本阁何正功掌教已闭关多时,极少过问江湖俗务,对此事也未留下明确指示,只让老夫……便宜行事。这让老夫,很是为难啊。”
黄惊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停留在宋应书脸上,试图从他那温润平和的表情和眼神中,找出一丝一毫对断水剑的觊觎或贪婪。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坦诚、些许无奈和一种居于高位的审慎。这位大长老,至少表面上,并未显露出明显的私心。
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良久,黄惊抬起头,没有直接回应关于断水剑的归属问题,而是问出了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困惑:
“宋长老,晚辈心中有几点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应书微微颔首:“小友但说无妨。”
黄惊目光澄澈,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第一,栖霞宗地处南地,衍天阁远在北地,两地相隔何止千里。为何我栖霞宗惨案发生不过数日,远在北地的衍天阁便能得知消息,并迅速牵头组建这‘正道盟’?”
“第二,方才宋长老言及,何掌教已多年不过问江湖事。那么,提出组建这‘正道盟’的,究竟是衍天阁中的哪位?目的又是什么?”
“第三,事发至今已有月余,正道盟声势浩大,宣称要彻查真相。那么,究竟查出了多少关于那些黑衣杀手来历的线索?”
“第四,”黄惊的声音微微转冷,“那夜荒野围杀,杀手目标明确,时机精准。晚辈的行踪,除了几日前曾与徐前辈高足凌展业少侠有过一面之缘外,应无人知晓。那些杀手是如何得知的?正道盟内部,关于消息泄露一事,又可曾彻查过?内奸,揪出来了吗?”
一个个问题,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厅内激起无形的涟漪。
黄惊问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宋应书,等待他的回答。他甚至没有去看旁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的陈思文。
果然,不等宋应书开口,一旁的陈思文已是勃然作色,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怒喝道:“黄口小儿!放肆!正道盟行事,何须向你一一禀报?这些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小弟子该过问的?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质疑盟内清誉!”
黄惊心中对陈思文的观感本就极差,从杨知廉的鄙薄,到肖文杰那日的趁火打劫,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对此人毫无好感。此刻面对呵斥,黄惊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完全无视了暴怒的陈思文,目光依旧坚定地落在宋应书身上。
仿佛在说,他问的是衍天阁的宋长老,与你苍云派的陈掌门,并无干系。
这番无视,更是将陈思文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若非宋应书在此,恐怕早已发作。
宋应书抬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示意陈思文稍安勿躁。他看向黄惊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凝重。这个灰发少年,比他预想的要敏锐和大胆得多。这些问题,确实直指核心,也恰恰是如今正道盟内部诸多纷争与难处的缩影。
厅内的气氛,因为黄惊这一连串的质问,陡然变得更为紧张和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