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惊今天只觉得无比心累。先是接连撞见衍天阁那位深不可测的代掌门洛神飞,如同在刀尖上跳了几回舞,好不容易暂时摆脱,气还没喘匀,眼前又冒出这么个神神叨叨、扛着“算无遗策”大旗的道人胡不言。
这道人行事颠三倒四,一会儿眼神锐利、掐算认真得像真有那么回事,一会儿又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浑似街边骗钱的混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靠谱的气息,哪有一点世外高人该有的沉稳气度?黄惊心里直打鼓,完全拿不准这胡不言到底是真有些道行的奇人,还是个纯粹来消遣他这“乞丐”的江湖神棍。
而胡不言却像是认准了他,浑不在意黄惊那看傻子似的眼神和浑身上下散发的抗拒,把肩上的帆旗往地上一杵,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一本正经地道:“小友此言差矣。缘分二字,妙不可言。有缘者,分文不取;无缘者,千金不算。贫道今日与你有缘,这一卦,注定要算!”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黄惊,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黄惊心里叫苦不迭。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想低调再低调,哪敢招惹这等来历不明、行为古怪的人物?万一闹出什么动静,引来了衍天阁那三位的注意,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许这胡不言能马上从眼前消失。
可看对方这架势,明显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硬赶?以他现在的“乞丐”身份,既没底气也没实力,反而可能激怒对方,闹将起来更糟。
答应?谁知道这道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真被他算出点什么……
黄惊心念电转,最终决定——演!配合他演!但要用自己的方式,把这卦给搅和黄了!
他脸上立刻堆起比胡不言更夸张的、属于底层乞丐的卑微、愚钝和惶恐,缩着脖子,双手乱摇,声音带着哭腔:“道……道长爷爷……您……您就饶了俺吧……俺……俺真的没钱……也……也不识字,不懂您说的这些啊……”
胡不言眉头一皱,似乎没料到这“小友”如此不上道。他耐着性子道:“无妨无妨,测字不识,尚有他法。来,让贫道为你相相面……”
说着就凑上前来,想仔细端详黄惊的脸。
黄惊哪敢让他细看?虽说脸上涂了泥灰,头发也半白,但近距离观察,难保不会看出些端倪。他立刻把头埋得更低,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团,嘴里含糊道:“俺……俺脸上脏……别……别污了道长的眼……”
胡不言看着他那张糊满泥垢、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也是有些无语,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眼珠一转,又道:“面相不清,亦可摸骨观掌!来,伸出手来!”
黄惊更是把一双黑乎乎、指甲缝里全是泥的手死死藏在袖子里,身体往后缩,抵着墙壁,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俺……俺手粗……干惯了粗活……没啥好看的……”
胡不言接连吃瘪,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山羊胡气得一翘一翘。他瞪着黄惊,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压下火气,从他那件破旧道袍的宽大袖子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黑乎乎、油光锃亮的旧签筒,里面装着几十根竹签。
“好好好!不测字,不相面,不摸骨!那就抽签!这总行了吧?”胡不言把签筒往黄惊面前一递,语气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随便摇一支出来!这总不难吧?”
黄惊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签筒,心里冷笑:来了!这才是关键!谁知道你这签筒里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摇出什么签,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打定主意,绝不配合。
于是,他伸出那双“粗黑”的手,颤颤巍巍地接过签筒,学着庙里香客的样子,开始摇晃。但他暗中却收着力道,手腕僵硬,幅度极小,让那签筒里的竹签只是轻微晃动,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却无论如何,没有一支签有要掉出来的迹象。
一次,两次,三次……
胡不言瞪大了眼睛,看着黄惊那仿佛得了鸡爪疯般、有气无力的摇晃动作,以及那稳如泰山、死活不掉签的签筒,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你用点力啊!使劲摇!”胡不言忍不住催促。
黄惊一脸“无辜”和“委屈”:“道……道长……俺……俺没吃饱……没力气……”
胡不言额头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没发作。
黄惊继续他那“虚弱”的表演,又摇了几次,签筒依旧“坚守岗位”。
“你……你……”胡不言指着黄惊,手指都在发抖,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就是在耍他!什么没力气,分明是故意的!
他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把帆旗往地上一顿,吹胡子瞪眼,也顾不上什么高人风范了,直接骂骂咧咧起来:“好你个臭小子!贫道我好心好意与你结缘,你倒好,左推右挡,装疯卖傻!今天这卦,你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贫道我还就跟你耗上了!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个小乞丐!”
说着,他撸起袖子,一副要亲自动手帮黄惊摇签的架势。
黄惊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这道人如此执着难缠。眼看对方要用强,他一边继续缩着身子表演恐惧,一边脑中飞速思考着脱身之策。这卦,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只能见招拆招,看看这道人究竟意欲何为了。
巷口灯火阑珊,一场由算命引发的、看似荒唐却又暗藏机锋的对峙,在这繁华阜宁城的角落,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