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言收拾起那古老的龟甲和铜钱,便径直躺回了床上,不多时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刚才那番关乎命运的天机推演,于他而言不过是饭后消食般寻常。然而,留在房中的黄惊,心情却远不能如此平静。
“风火大有”?大吉之卦?
这结论与他目前身处的迷雾重重、强敌环伺的境况,实在有些格格不入。他相信胡不言的本事,正因相信,才更加困惑。‘难道这卦象预示着,明日的第三轮比试,我能势如破竹,轻松晋级?’ 他暗自思忖,却又觉得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天机渺渺,岂是凡人能够轻易参透的。
既然想不通,便不再徒耗心神。黄惊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提了“秋水”剑,推门而出。
院中,气氛倒是轻松许多。杨知廉和凌展业正围在石桌旁,看沈家兄妹对弈。杨知廉显然是个棋盲,在一旁抓耳挠腮,时不时冒出几句外行话,诸如“哎呀,这颗黑子放这里不是自寻死路吗?”、“吃它!快吃它!那么大一片呢!”,惹得沈妤笛不住地翻白眼,没好气地嗔道:“杨大哥,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再吵,我就让哥哥把你轰出去!” 凌展业则是面带微笑,默默观战,显然对此道有所了解。
黄惊没有打扰他们,自顾自走到院中空旷处,“铿”的一声,拔出了“秋水”短剑。清冷的月光洒在剑身之上,泛起一泓流动的秋水寒光。他摒除杂念,开始演练徐妙迎所授的三式剑招。
“破云”决绝,一往无前,力求以点破面,撕裂一切。
“回风”圆融,绵密坚韧,善于卸力导势,守中带攻。
这两式,经过连日来的苦练与实战印证,他已渐渐掌握其中三昧,运用起来愈发纯熟。然而,那最为精深、也最为缥缈的第三式——“一剑天下”,他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徐妙迎演示时那囊括八荒、睥睨寰宇的剑意,他只能隐约感受到,却无法真正捕捉、融入自身的剑道之中。每一次尝试,都感觉像是徒具其形,缺乏那最为核心的神髓。
就在他反复演练,眉头越皱越紧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黄兄好剑法。这式‘破云’,凌厉无匹,已有裂石穿云之威势了。”
黄惊收剑望去,见是沈漫飞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将棋局交给了凌展业。他月白长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黄惊拱手道:“沈兄过奖,尚未得其神髓,徒具其形罢了。”
沈漫飞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黄惊手中的“秋水”,语气诚恳地说道:“黄兄,实不相瞒,漫飞虽因胡道长之言,未曾参加第二、三轮比试,但身为武者,见猎心喜,终究是想与真正的高手切磋印证一番。若是黄兄不嫌弃,漫飞想以家传的‘春潮剑法’,向黄兄讨教几招,不知黄兄意下如何?”
黄惊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沈漫飞“浮生公子”的名头绝非虚传,其家传武学定然精妙。能与这等高手切磋,对于正苦于无法突破瓶颈的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这不仅能验证自身所学,更可能在与不同剑道的碰撞中,寻找到领悟“一剑天下”的契机!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黄惊当即抱拳,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能得沈兄指点,黄某求之不得!”
“哈哈,黄兄太客气了,是互相切磋,互相印证!”沈漫飞爽朗一笑,也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佩剑。他的剑造型典雅,剑鞘上有着淡淡的水波纹路,与“春潮”之名相得益彰。
两人相对而立,相隔三丈。杨知廉和沈妤笛见状,也停下了棋局,好奇地围拢过来观看。凌展业则负手而立,目光中带着审视,显然也对这场较量颇感兴趣。
“黄兄,请!”
“沈兄,请!”
没有过多的客套,两人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沈漫飞长剑出鞘,剑身竟隐隐带着一股湿润的水汽,他手腕一抖,剑光乍起,并非直刺,而是划出一道道连绵不绝的弧线,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潺潺而动,看似柔和,却蕴含着推动顽石、无孔不入的渗透之力!正是沈家绝学——春潮剑法!
这剑法一经施展,顿时给人一种置身于春日江畔之感,暖意中带着潮湿,剑势一波接着一波,层层涌动,仿佛永无止境,要将对手彻底淹没、吞噬。
黄惊不敢怠慢,体内真气流转,“秋水”剑发出一声轻吟,他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回风”剑式!短剑在身前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剑光绵密,形成一道无形的柔韧气墙,试图将那连绵不绝的“春潮”剑势引导、卸开。
“叮叮叮叮……!”
双剑交击,发出一连串细密而清脆的声响,如同雨打芭蕉。沈漫飞的剑势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黄惊的“回风”则如同水中礁石,任凭潮水拍打,我自岿然不动,将汹涌的力道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两人身形在院中交错腾挪,剑光闪烁,气劲四溢,卷起地上的落叶纷飞。
沈漫飞的剑法越发流畅,剑势时而如涓涓细流,缠绕束缚;时而如惊涛拍岸,猛烈的冲击中藏着无数暗流漩涡,专找“回风”剑圈力道转换的节点进行冲击。
黄惊全神贯注,将“回风”的意境发挥到极致。他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招式,而是根据“春潮”的变化,不断调整着剑圈的大小、角度和力道运转的细微之处。他感觉自己对“力”的掌控,在沈漫飞这精妙剑法的压迫下,正在变得更加精微、更加自如。
斗到酣处,黄惊眼中精光一闪,剑势陡然一变!那原本圆融流转的“回风”剑圈骤然收敛,所有的柔韧、所有的绵密,在刹那间转化为一股决绝的、一往无前的突刺之力!
“破云!”
“秋水”短剑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寒光,如同逆流而上的飞鱼,又似刺破乌云的电芒,直刺“春潮”剑势最为汹涌、也是其新旧力转换最为关键的那一个“浪头”!
这一下变招极其突然,且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沈漫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他应变奇速,春潮剑法顺势而为,剑尖由铺展转为凝聚,如同潮头汇聚成一点寒星,不闪不避,正面迎上了黄惊的“破云”!
“铮——!!”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清越、更加悠长的剑鸣响起!
两剑剑尖于空中精准对撞!一股强劲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吹得旁边观战的杨知廉衣袂飞扬,沈妤笛更是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黄惊只觉一股连绵不绝、后劲奇大的力道从剑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微麻,但他体内磅礴内力自行运转,瞬间便将这股力道化解,身形稳如磐石。
而沈漫飞则借着对撞之力,身形如同柳絮般向后飘退丈余,轻盈落地,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朗声笑道:“好一个‘破云’!由极守转为极攻,浑然天成,黄兄果然了得!佩服!”
黄惊也收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眼中却充满了兴奋与感悟。方才那由“回风”瞬间转为“破云”的一击,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在沈漫飞“春潮”剑法的压力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他仿佛触摸到了“守”与“攻”、“柔”与“刚”之间那道模糊的界限,感受到了二者并非截然对立,而是可以相互转化,互为根基。
“沈兄的‘春潮剑法’才是真正的博大精深,绵绵不绝,令黄某受益良多!”黄惊由衷赞道。这场切磋,虽未分胜负,但他收获的价值,远胜于单纯的胜负。
月光下,两位年轻剑客相视而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而对于黄惊而言,那迟迟未能领悟的“一剑天下”,似乎也因为今夜的剑道印证,而显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曙光。胡不言那“风火大有”的卦象,是否也预示着,他的剑道,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境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