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马蹄声规律地敲击着地面。按照黄惊原本的计划,他应该直奔禹杭句章县,将莫鼎的遗骨安葬在其妻儿身旁,了却一桩承诺,然后转道姑苏,去那神秘的听雨楼寻找文夫子,探听父母失踪的线索,最后再图谋栖霞宗的血海深仇与莫鼎的未竟之业。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天机剑仙陵寝现世的消息,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打乱了许多人的步调。所幸,前往句章县需经过婺州地界,此行倒也不算绕路,还能顺道见识一下这数十年难遇的江湖盛况。至于机缘?黄惊心中苦笑,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点斤两,在那些闻风而动、底蕴深厚的名门大派和隐世高手面前,恐怕连凑上前喝口汤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分一杯羹了。他此去,更多是抱着开阔眼界、历练自身的心态。
官道之上,明显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不时有行色匆匆的江湖人从他们身边掠过,有的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有的三五成群,施展轻功身法,在官道旁的田野林地间纵跃如飞,带起道道残影。更让黄惊注意的是,其中夹杂着不少服饰奇特、面容与中原人士迥异的身影,有的高鼻深目,有的皮肤黝黑,穿着兽皮或色彩斑斓的异域服饰,眼神锐利,气息彪悍。
“啧,连西域、苗疆、海外的人都引来了……这风君邪的名头,可真够响的。”杨知廉骑在马上,咂着嘴评论道,依旧是那副万事通的模样。
凌展业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目光偶尔掠过马车车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与失落。他对身旁喋喋不休的杨知廉爱搭不理,显然仍视其为“情敌”。
沈妤笛偶尔会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或是呼吸新鲜空气,或是故意找茬跟杨知廉拌上几句嘴,车厢内外便会响起她清脆又带着蛮横的嗓音与杨知廉故作委屈的辩解,给这略显沉闷的旅途增添了几分“生气”。
李望真则一直眉头微锁,似乎心事重重,目光时常扫过那些形形色色的赶路人,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忧虑。
黄惊驾着马车,感受着身下垫子带来的舒适,心中却并不平静。他看向身旁并骑的李望真,问道:“李兄,关于这天机剑仙的陵寝,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消息为何会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
李望真收回远眺的目光,叹了口气道:“具体的细节,恐怕只有最初发现的人才清楚。据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前些时日婺州一带连降暴雨,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山洪,冲垮了某处不起眼的山壁,露出了疑似墓道的入口。最初是附近务农的民夫发现,以为是古墓,便上报了官府。你也知道,官府对那些前朝王侯将相的陵墓或许会上心,对这种江湖传说的剑仙之墓,起初并未太过在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不知怎的,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最初是附近的一些武林人士好奇前去探查,结果在墓穴外围发现了一些与风君邪生平记载相符的标记和机关痕迹,甚至有人拼死带出了半片刻有‘万象’古篆字的残破玉简……这一下,便如同油锅里滴入了冷水,彻底炸开了锅。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便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黄惊默默点头,心中却是一动。如此多的武林人士齐聚婺州,龙蛇混杂,不知道那夜覆灭栖霞宗、手段狠辣神秘的黑衣杀手组织,会不会也来插上一脚?他们势力庞大,目的不明,对这种可能藏着神功秘籍和绝世神兵的陵寝,定然不会放过。
他接着问道:“李兄,如今各方势力云集,鱼龙混杂,到最后,陵寝中的东西,究竟会归属于谁?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谓的规矩和脸面,恐怕……”
不等李望真回答,旁边的杨知廉便嗤笑一声,插嘴道:“这还用问?最后肯定得来一场大混战!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嘿,到时候为了抢宝贝,谁还管你高矮?肯定是各凭本事,拳头大的说话!所谓的名门正派,撕下那层伪善的面皮,跟邪魔外道也没什么两样!”
凌展业闻言,眉头一皱,忍不住反驳道:“杨兄此言未免太过偏激!南地有正道盟协调,各大小帮派也自有规矩法度。如此重大的事情,岂会任由局势失控?最终必然是由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各方协商,定下一个相对公平的章程,避免无谓的厮杀。”
杨知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撇嘴道:“凌少侠,你还是太天真了。正道盟?陈思文那种货色都能当副盟主,这盟能有多‘正’?协商?在真刚剑、《万象剑诀》面前,你看有几个人会跟你讲道理?”
凌展业被他噎得脸色微红,却又无法完全反驳,只能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沈妤笛这时又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兴奋:“管他们怎么争呢!反正这么热闹的事情,我哥哥肯定会来的!到时候看谁敢欺负我们!”她口中的哥哥,自然是那“浮生公子”沈漫飞,显然对自家兄长极具信心。
一行人便在这般争论与闲聊中行进了一天。直到日头西斜,也未能看到较大的城池,只得在一片靠近水源、相对平坦的荒野中露宿。沈妤笛虽然娇生惯养,但并非不明事理,知道野外行路便是如此,虽然嘟囔了几句蚊虫多、地面硬,却也没有过多抱怨,吃了些干粮后,便钻进马车车厢休息了。
四个男人则分工合作,捡柴生火,打理马匹。篝火燃起,驱散了夜间的寒意和部分黑暗。
商议之后,决定由四人轮流守夜。前半夜由凌展业和李望真负责,后半夜则交给杨知廉和黄惊。
夜色渐深,荒野寂静,唯有篝火噼啪作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兽吼。
轮到黄惊守夜时,已是后半夜。月色清冷,星光稀疏,旷野中的风带着凉意。他盘膝坐在篝火旁,体内真气缓缓运转,既是在守夜,也是在修炼,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的动静。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黄惊敏锐的感官忽然捕捉到远处黑暗中,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他如今的目力远超常人,即使在黑夜中也能视物,立刻凝神望去。
只见约莫百步之外,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竟悄然立着一条黑色的身影!那人全身笼罩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脸上似乎蒙着面巾,方才那一点反光,正是她眸子里映出的极其微弱的月光!
当黄惊的目光与她对上时,那黑影缓缓抬起手,向着他,轻轻招了招手。
是她!
栖霞宗灭门之夜,那个最终被他迷晕,而后第二次见面又从他剑下侥幸生还的女杀手!
黄惊心中猛地一凛,瞬间睡意全无!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想做什么?
心中念头电转,有警惕,有仇恨,也有疑惑。她此刻现身,并无杀气,反而示意自己过去……是想谈判?还是陷阱?
黄惊看了一眼身旁还在打坐调息的杨知廉,以及不远处安静的马车和另一堆篝火旁的凌展业与李望真。他略一沉吟,决定独自前去一探。如今他实力大进,又有徐妙迎所授剑招傍身,只要不是那晚黑衣头领级别的对手,自保应当无虞。而且,断水剑已不在他身上,对方的目标或许并非夺剑。
他悄然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鬼魅般,向着那棵老槐树下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