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心满意足、嘴里还兀自念念有词琢磨着那无名之招的杨知廉,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黄惊独自坐在床沿,窗外月色渐明,清辉洒入,在地面铺开一片银霜。
他心中记挂着断水剑与莫鼎的遗骨,思忖片刻,终是起身,推门而出。根据白日里杨知廉含糊指点的方位,他穿过几重寂静的庭院,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前。院中只有一间房还亮着灯火,窗纸上映出一个挺拔打坐的身影。
黄惊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抬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进来。”门内传来徐妙迎那特有的、清冷得不带多少情绪的声音。
黄惊推门而入。只见徐妙迎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并未睁眼,似乎刚刚结束运功。房间布置简洁,一桌一椅一榻,墙上悬挂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正是她名动江湖的“黄亭剑”。
“晚辈黄惊,冒昧打扰徐前辈清修。”黄惊躬身行了一礼。
徐妙迎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黄惊身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黄惊直起身,坦然道:“晚辈此来,是想向徐前辈讨回晚辈的随身之物。杨兄告知,晚辈昏迷期间,一应物品皆由前辈保管。”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试探与感激,“听闻……便是苍云派陈掌门亲至索要,前辈也未应允。”
徐妙迎闻言,并未直接回应,而是起身,走到桌边,执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推到黄惊面前的桌案上。动作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坐。”她淡淡道,自己先在那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黄惊依言在她对面的榻沿坐下,并未去动那杯茶,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徐妙迎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了然的意味:“我等你,已有数日。”说着,她伸手入怀,先取出的,并非黄惊最关心的断水剑,而是那本薄薄的《凌虚指》秘籍,以及那半块温润的玉佩。
她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看向黄惊:“那破碎瓦罐中所盛放的……可是十数年前,名动天下的‘指玄’莫鼎的遗骨?”
黄惊心中微震,知道此事瞒不过这等高人法眼,便坦然点头:“正是。”他随即将自己如何在城际遭遇莫鼎,如何受其临终托付,简略说了一遍,只是刻意隐去了最关键的部分——莫鼎以“开顶之法”牺牲自身,为他重塑根基的经过。只说是莫鼎旧伤复发,油尽灯枯,临终前将秘籍、玉佩与遗骨托付于他,嘱他送往禹杭。
徐妙迎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波澜,直到黄惊说完,她才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敬重。她郑重地将《凌虚指》秘籍与那半块玉佩推到黄惊面前。
“莫鼎乃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当年力压群雄,登临‘天下第二’,凭的是实打实的本事。更难得的是,其为人刚正不阿,心怀侠义。”徐妙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感慨,“昔年我尚年轻,曾有幸与莫鼎切磋过一番,虽败,却也受益良多,心服口服。他是值得敬重的高人。”
她看着黄惊,承诺道:“他的遗骨,我已命人用上好的玉坛收敛,妥善保管。待你要离开之时,自会完整交还于你,由你完成他所托之事。”
黄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小心地将秘籍和玉佩收回怀中贴身藏好,再次拱手:“多谢徐前辈!”
收好莫鼎遗物,黄惊最关心的问题终于问出口:“那……断水剑,前辈打算如何处置?”
徐妙迎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黄惊:“我无权处置断水剑。”
不等黄惊疑惑,她便继续道:“此剑牵连太大,乃是不祥之物,更是无数野心家觊觎的目标。你如今,太弱小了。”她的话语直接而残酷,点明了现实,“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明白。那夜荒野的围杀,便是最好的证明。若非你最后搏命一击,若非我及时赶到,剑与人,早已易主。”
黄惊默然,他知道徐妙迎说的是事实。以他目前的实力,即便手握神兵,也根本守不住,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那……”黄惊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有能力处理这把剑的人,后天便到。”徐妙迎给出了答案,“届时,你若能说服他,证明你有持有此剑的资格与能力,或者他能为你寻得一个稳妥的安置之法,断水剑,自然还是你的。若不能……”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黄惊立刻反应过来:“来人可是衍天阁大长老,宋应书宋前辈?”
徐妙迎微微颔首:“不错。宋长老德高望重,处事公允,此番前来,一是为彻底调查栖霞宗惨案,二便是为此剑。至于你的去留与安危……”她目光重新变得平静无波,“在宋长老抵达并做出决断之前,由我负责。”
话已至此,黄惊知道再多问也无益。能否保住断水剑,关键就在于后天与那位宋应书大长老的会面。他站起身,对着徐妙迎再次躬身:“晚辈明白了。多谢前辈告知,晚辈告退。”
徐妙迎看着他离去时那略显沉重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目光微动,最终也只是重新闭上双眼,如同入定的古松。
夜色已深,黄惊回到自己的房间,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断水剑的命运,他自身的命运,似乎都系于后天那一场未知的会面之上。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奔腾汹涌、远超从前的内力。
‘说服他……证明资格……’黄惊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词,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他必须争取。这不仅是为了守住宗门的遗物,更是为了……掌握自己命运的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