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
这声音仿佛自带暂停效果,嘈杂的金銮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争吵的,辩论的,看戏的官员,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龙椅的方向。
他们看到,那位年轻的皇帝,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我已经看透一切”的疲惫。
眼神里,更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心疾首。
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他们知道,陛下,要发表“圣裁”了。
刘协迈开步子,没有走向争吵的双方,而是径直走到了悬挂在殿侧的巨大《大晏疆域图》前。
“诸位,都别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环视一周,看着一张张或激动、或忧虑、或困惑的脸,缓缓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李纲和孙谦皆是一愣。
“但也都没说到点子上。”
刘协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划过大晏那漫长而曲折的海岸线,最后重重地顿在刚刚被血染红的“望海镇”三个字上。
他的指尖仿佛都带着血色。
“敌在海上,其疾如风,来去无踪。我等以陆为本,步卒数万,如何能追得上那些窝子人?”
这话一出,杨破军眉头紧锁,这确实是核心难题。
刘协的语气愈发沉痛:“造船?好一个造船!李尚书,朕问你,船坞何在?良匠几人?木料何处寻?等你那五十艘‘破浪艨艟’从图纸上飘到海里,沿海百姓的白骨,怕是都能堆成山了!”
李纲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皇帝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刘协转过身,面对着满朝文武。
“所以,朕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沉痛无比,却又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
“先不打!”
轰——!
这两个字,仿佛两道九天神雷,直直地劈在了金銮殿里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朝堂,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兵部尚书李纲的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户部尚书孙谦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就连裴文若,此刻也彻底宕机了,他那颗善于解读圣意的大脑,又一次变成了一片空白。
先……不打了?
望海镇数千冤魂的血还没干,陛下说……先不打了?
刘协看着众人,他痛心疾首地解释道:“窝子人所求,无非财货与人口。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冒着掉进海里喂王八的风险,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抢!”
“我们目前打不过,追不上,就只能暂避锋芒。”
在满朝文武那呆滞如木雕的注视下,刘协一字一顿道:
“传朕旨意——”
“自今日起,颁布‘禁海令’!”
“沿海三十里内,所有村镇,所有百姓,人畜皆迁!三日之内,必须全部迁入内陆!”
“沿海所有港口,即刻封锁!所有船只,无论大小,片板不得下海!违者,以通敌论处!”
“朕,要给窝子人留下一片空无一人的死地!一片连老鼠都找不到一粒米的绝地!”
说完,他不给任何人反应和反驳的机会,转身便向殿后走去。
“退朝!”
只留下整个朝堂的文武百官,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术一般,在金銮殿的穿堂风中,凌乱,石化,怀疑人生。
皇帝的旨意,如同最迅猛的瘟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了东南沿海的每一个州、府、县。
福州。
巡抚衙门内,刚刚接到圣旨的福州巡抚张敬,手捧着那卷明黄色的丝绸,整个人如遭雷击。
“禁……禁海令?”
“沿海三十里,人畜皆迁?片板不得下海?”
他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疯了……疯了!陛下这是疯了吗?!”
他身旁的布政使,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巡抚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我福州一地,靠海吃饭的百姓何止百万!三十里……这几乎是要将我福州最富庶的精华之地,尽数废弃啊!”
张敬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比谁都清楚,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数百年形成的渔村要被废弃,意味着无数家庭的生计要被斩断,意味着繁荣的港口将化为鬼蜮,意味着福州赖以为生的盐业、渔业、海外贸易将瞬间归零!
这哪里是“釜底抽薪”?
这分明是自断手足!是饮鸩止渴!
可是,旨意上那鲜红的、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玺大印,是如此的刺眼。
抗旨?
他看了一眼圣旨末尾那句“违者,以通敌论处”,和他刚刚收到的、关于琅琊王氏满门被抄的信报,浑身打了个冷战。
那位远在京城的年轻帝王,已经用琅琊王氏的血,告诉了天下所有人,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罢了……”张敬闭上眼睛,脸上写满了绝望与屈辱,“传令下去……执行吧。”
“大人!”
“执行!”
一声令下,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在整个大晏东南沿海,如同海啸般展开。
无数的官兵和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进了那些世代临海而居的村庄。
“奉陛下旨意!禁海令已下!三日之内,所有人必须撤离!”
“快!都给我出来!把东西收拾一下,赶紧走!”
起初,百姓们还以为是官府在开玩笑。
“官爷,别闹了,我们不出去打鱼,一家老小吃什么呀?”
“是啊官爷,我家的田就在海边,这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呢!怎么能走?”
回应他们的,是官兵们冰冷的刀鞘和粗暴的推搡。
“废什么话!这是圣旨!谁敢不从,按通敌罪论处!”
绝望,瞬间笼罩了每一张惊恐的脸。
哭喊声、咒骂声、孩童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海岸线。
在望海镇的废墟旁,一个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港口,无数大小渔船被官兵们集中拖到岸上。
渔民们跪在地上,抱着官兵的大腿苦苦哀求。
“官爷,求求您了!这是我全家的命根子啊!”
“不能烧啊!船没了,我们怎么活啊!”
然而,官兵统领面无表情地挥下了手。
“点火!”
火把被扔进了船堆,干燥的木材遇到桐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火焰冲天,黑烟滚滚,映照着一张张绝望而扭曲的脸。
无数渔民眼睁睁看着自己赖以为生的伙伴,在烈火中化为焦炭,发出野兽般凄厉的悲鸣。
繁荣的盐场被强行关闭,雪白的盐堆被推倒,任由风吹雨淋。
热闹的港口市集被查封,商铺的门板上贴满了封条,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繁华的港口变成了死寂的鬼城。
通往内陆的官道上,挤满了被迫背井离乡的百姓。
他们拖家带口,背着简陋的行囊,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怨恨。
许多人走着走着,便忍不住回头望向那片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蓝色大海,嚎啕大哭。
“天杀的皇帝啊!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你好过!”
“什么狗屁圣君!我看就是个暴君!”
“我的家……我的船……全都没了……”
刘协“千古圣君”的名声,在沿海地区,于短短数日之内,瞬间崩塌。
从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变成了人人咒骂的“昏君”、“暴君”。
……
皇宫,养心殿。
刘协正品着新进贡的雨前龙井。
小德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汇报着从东南沿海传回的各种密报。
“陛下,福州巡抚张敬已遵旨执行,沿海迁徙……已完成十之七八,只是……只是民间怨声载道,百姓……百姓多有咒骂之语……”
“很好。”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告诉张敬,让他不必理会那些愚民的聒噪。一切,以大局为重。”
“奴才遵旨。”
而此时,窝子人,也没有闲着。
起初,当他们再次登陆,发现原本繁荣的村庄和港口变得空无一人时,他们也懵了。
但在连续劫掠了几个空无一人的“鬼城”之后,窝子人的首领,一个名叫“源义朝”的独眼龙,立刻明白了过来。
“哈哈哈!大晏的皇帝,是个傻子!”
他在自己的旗舰上放声大笑。
“他以为把粮食和人都藏起来,我们就没办法了吗?真是天真!”
“传我命令!”源义朝的独眼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光芒,“小的们打劫不到东西,会没有士气的!”
“既然小村镇没有油水,那我们就去啃硬骨头!”
“集结所有战船!目标——泉州!明州!”
“我要让那个傻子皇帝知道,他的坚壁清野,不过是把一盘散沙,主动替我们堆成了一座金山!”
窝子人的舰队绕过了那些被废弃的无人村镇,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集结兵力,朝着防备森严,但此刻却集中了无数财富和人口的州府级沿海大城市,露出了獠牙。
不过短短三日。
泉州、明州两大沿海重镇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了京城。
“报——!窝子人集结重兵,围攻泉州!泉州守军告急!”
“报——!明州外港被窝子人舰队封锁,请朝廷速发援兵!”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几天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们,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现实,比最悲观的预测还要残酷。
“禁海令”非但没有让窝子人退去,反而逼得他们集中兵力,将侵扰变成了赤裸裸的攻城!
更可怕的是,因为强制迁徙,无数沿海百姓涌入泉州、明州等地,城内人满为患,粮食消耗剧增,一旦被围日久,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那些失去家园和田产的百姓,在安置点啸聚成群,从最初的哀求,变成了愤怒的示威。
内忧外患,一触即发!
“陛下!”
丞相裴文若,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此时写满了焦虑与困惑。
他想不通,他完全想不通!
陛下之前平息内乱的种种神操作还历历在目,为何这次应对窝子人,却使出了如此……如此匪夷所思的“昏招”?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没有领悟到的深意?
“陛下!”裴文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禁海之策,如今看来,未能挫敌,反使其更加猖獗。沿海百姓流离失所,怨气滔天。泉州明州危在旦夕,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速派大军增援啊!”
“臣附议!”兵部尚书李纲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陛下!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东南半壁,将沦为焦土啊!”
“请陛下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