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第三天。
宁州军的帅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刘越坐在主位上,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短短几天,鬓角竟已生出了华发。
帐下,徐庶之等一众谋士和劫后余生的将领们,尽皆默然。
没有人庆祝胜利。
这场胜利的代价太大了,大到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都说说吧,”刘越的声音嘶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帐内一片死寂。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们名义上是平叛的功臣,可实际上,他们的兵力已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现在别说图谋天下,就连能不能守住宁州这块根基之地,都成了问题。
更何况,头上还悬着一个算无遗策、神鬼莫测的皇帝。
谁还敢有半点不臣之心?
那不是野心,那是找死。
见无人说话,刘越惨然一笑。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也一样。
这些天,他夜夜无眠,脑子里反复推演着从他那位侄儿登基以来的种种。
他越想,越是心惊。
他越想,越是胆寒。
他,根本就不是那位陛下的对手。
他们,甚至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还在想着如何争权夺利,如何称王称霸时。
而那位陛下,已经在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布局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自己之前所有的野心和挣扎,在陛下的眼中,恐怕就如三岁孩童的胡闹一般,可笑至极。
再打下去,不会有任何机会。
只会被那位陛下,用各种看不懂的阳谋,活活消耗殆尽,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累了。
也怕了。
“拿笔墨来。”
刘越淡淡地吩咐道。
徐庶之心中一动,预感到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呈了上去。
刘越提起笔,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闪过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闪过那道让他不死不休的圣旨。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年轻面容上。
他释然了。
笔锋落下,墨迹在雪白的纸上晕开。
他亲手写下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降表。
那不是一份迫于形势的妥协,而是发自内心的臣服。
在降表中,他先是用最沉痛的语言,痛陈自己当初“妄图试探圣意”的过错,将自己描绘成一个被野心蒙蔽了双眼的罪人。
接着,他用最华丽的辞藻,盛赞皇帝“以雷霆之威,行菩萨之心”的无上智慧。
他写道,陛下令他“全歼叛军”,看似残酷,实则是要“刮骨疗毒”,一劳永逸地解决大晏百年的藩镇之祸,用心良苦,天威难测!
他刘越,如今能够幡然醒悟,亲手为陛下扫平叛逆,荡清寰宇,实乃三生有幸!
降表的最后。
他表示,自己已然完成了陛下的考验和托付,如今恳请陛下收回他的一切。
他愿意交出宁州的所有兵权,解散军队。
他愿意献出自己所有的封地,归于朝廷。
他只求,能回到京城,在天子脚下,做一个安度晚年的富家翁,每日能聆听圣训,便已是最大的恩赐。
写完最后一个字,刘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
帐内的谋士和将领们,看着那份降表,一个个神情复杂。
他们知道,当这份降表送出去的那一刻,属于宁王刘越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
那个曾经想要问鼎天下的枭雄,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皇帝陛下的忠心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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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金銮殿。
当通政使司的官员,用颤抖而激昂的声音,当朝宣读完宁王刘越那份声泪俱下的降表时。
整个朝堂,先是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爆发出了一阵山崩海啸般的狂潮!
“赢了!我们赢了!”
“宁王……宁王殿下上表臣服!愿意交出所有兵权和封地!”
“天佑我大晏!天佑陛下啊!”
户部尚书,当场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眼泪。
“百年了!困扰我大晏百年的藩镇之祸,就这么……就这么解决了?”
“兵不血刃!陛下不动一兵一卒,只凭几道圣旨,就让最强的藩王自削兵权,俯首称臣!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
“前无古人!此功绩,足以与太祖开国相提并论!”
所有的文武百官,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个依旧歪歪斜斜,仿佛没睡醒的年轻皇帝,眼神中的狂热,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是堂堂正正的帝王心术!
算无遗策!
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
丞相裴文若,站在百官之首,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刘协,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老臣……为陛下贺!为天下苍生贺!”
裴文若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激动。
“想老臣辅佐三代帝王,见证王朝由盛转衰,本以为此生将以身殉国,死不瞑目。”
“未曾想,竟能有幸,侍奉陛下这等万年不遇之圣君!”
“陛下以无为之法,行有为之事,谈笑之间,令百年祸乱灰飞烟灭。此等功业,光耀千古!老臣……能为圣君之臣,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文若的哭拜,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整个金銮殿,山呼万岁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大殿的穹顶掀翻。
京城的百姓们,也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这一天大的喜讯。
藩王不打了!
宁王都投降了!
天下太平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鞭炮齐鸣,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奔走相告,比过年还要热闹。
所有人都沉浸在战争结束,和平降临的喜悦之中。
而这场狂欢的缔造者,被誉为“千古一帝”的刘协。
正生无可恋地瘫在龙椅上。
他看着底下那群激动得快要昏厥过去的臣子,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万岁”声,脸上挂着一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凉微笑。
他的内心,正在疯狂地咆哮。
【圣明?圣明个屁!】
【解决了?我辛辛苦苦导演的八王之乱豪华版,这就解决了?】
【宁王!刘越!你这个废物!我给你钱,给你兵,给你地,是让你去一统天下的吗?我是让你去造反,去败国啊!】
【你投降得这么干脆利落,对得起我给你投的天使轮吗?!】
刘协的心,在滴血。
不过他仍旧坚信,这场血流成河的藩王之乱,打得如此惨烈,怎么也能让国力大损吧?
这不就是历史上王朝末年,九州陆沉,五胡乱华的标准开端吗?
可这帮大臣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这普天同庆的氛围又是怎么回事?
这感觉,就好像他精心筹备了一场盛大的葬礼,结果司仪在台上宣布,死者原地复活,还考上了清华。
离谱!
太离谱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
他只想快点退朝。
他只想立刻、马上,冲回自己的寝宫,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聆听系统的最终审判。
【一定要跌啊!】
【打得这么惨,死了那么多人,国运你总该跌一点意思意思吧?】
【求求了!哪怕只跌一点,让我看到一点回家的希望也好啊!】
刘协在心中疯狂祈祷,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那副高深莫测的淡然。
他缓缓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金銮殿瞬间安静下来。
“知道了。”
他用他那标志性的,充满敷衍的语气,吐出了两个字。
“退朝。”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在小德子惊恐又崇拜的眼神中,快步走向后殿。
他已经能感觉到,脑海中那个沉寂已久的系统面板,正在微微发亮。
审判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