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家猎苑,数万道目光,聚焦在那个手持卷宗的年轻人身上。
魏京无视了那些惊愕、疑惑、不解的眼神,他的眼中,只有观礼台最高处,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在他的身后,裴文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一声,仿佛给了魏京无穷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等待皇帝的许可,直接展开了手中的卷宗,用一种清晰、冷静,却又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的声音,高声宣读起来:
“臣,大理寺评事魏京,奉陛下与丞相之命,彻查南阳与永州边境冲突一案!现已查明,此案从头至尾,皆是一场蓄意构陷、旨在挑起内战的惊天阴谋!”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阴谋?内战?
这些词汇,像一块块巨石,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魏京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律法之剑,冰冷而出鞘:
“其一,所谓‘玄甲骑凶箭’,经查,其尾羽乃是用京城‘奇珍阁’独有的特等鱼胶粘合!与玄甲骑全军标配的丝线缠绕工艺,截然不同!此为伪证!”
“其二,所谓‘南阳军铁锹’,其上凤凰图样与字迹,乃是京城玉雕大师‘巧手刘’,受人以三百两白银重金所托,用刻刀事后伪造!其雕刻手法精妙,却与军中铁匠钢印冲压的痕迹,有着天壤之别!此亦为伪证!”
“其三,向杨大将军谎报军情的校尉,经查,其在事前曾秘密收取一笔高达五百两的银钱,而汇出银钱的钱庄,其背后东家,正是琅琊王氏!”
每一个证据,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魏京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赛场上,他拿出了账册的抄本,拿出了画押的供词,将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一环一环,血淋淋地呈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所有证据,皆指向以琅琊王氏为首的士族联盟!他们伪造证据,买通人证,散播谣言,其目的,就是要让镇北大将军与平南侯自相残杀!让大晏陷入内乱,他们好从中渔利!”
当“琅琊王氏”四个字被清晰地念出来时,观众席的某个角落,几个身着华服的官员,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观礼台上,气氛更是凝固到了冰点。
杨破军和凤三娘,并肩而立。
当魏京念出第一个证据时,他们的脸上还是震惊。
当第二个证据被揭示时,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恍然。
而当整个阴谋被全盘托出时,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份持续了数月之久,几乎要将他们彻底吞噬的敌意、仇恨、杀气,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被愚弄、被当成棋子的巨大羞辱,和一种对幕后黑手同样冰冷的、滔天的怒火。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从南阳商队遇袭,到永州王家村被屠,从那封挑衅的假信,到那份“鸡犬不留”的伪造作战计划……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让他们两个像傻子一样互相攻击,差一点就万劫不复的死局!
而此刻,坐在他们中间的刘协,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十二级的地震。
【完了!完了!全完了!】
【我的内战!我伏尸百万的梦想!我直线下降的国运!我的KpI!我回家的机票!全都没了!】
【还有我的钱!我压在凤三娘身上的一万二千两银子啊!现在比赛中止,赌局作废,庄家退钱了!朕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亡国大业破产和赌资血本无归的巨大悲愤,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在他胸中疯狂喷涌。
他捏着乌木扶手,指甲因为过度用力,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气!气到发疯!
【魏京!你个死面瘫!谁让你查出来的?!】
【裴文若!你个老脑补!谁让你给他撑腰的?!】
【你们这帮人,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地败个国吗?!就这么喜欢当忠臣吗?!我真的会谢啊!】
他的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呼吸急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气!
就在这时,杨破军和凤三娘,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对着刘协,单膝跪地。
“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与后怕。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那双因怒火而赤红的眼睛,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
原来如此!
原来陛下早就看穿了一切!
他之所以要举办这场荒诞的“运动会”,不是为了看戏,也不是为了羞辱他们!
他是为了将他们这两个即将失控的棋子,强行从棋盘上提走!他是为了将所有相关人等都聚集在京城,聚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然后,用这种最公开、最震撼的方式,一举揭穿阴谋,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算计!何等雷霆的手段!
自己之前竟然还觉得陛下只是想看戏,简直是愚蠢至极!
“陛下圣明烛照,臣等愚钝,轻信小人谗言,险些酿成国家内乱!臣等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降罪!”杨破军俯首,心悦诚服。
凤三娘更是浑身冰凉,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赛场上,因为受辱而对皇帝产生的恨意,此刻只觉得无地自容。
这位陛下,他不是在羞辱她,他是在救她!是在救她麾下的几十万南阳百姓!
刘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脸“我们都悟了,陛下牛逼”的两个人,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降罪?朕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们俩凌迟了!是你们两个不争气,才让朕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强行压下想要吐血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力气,从宝座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凤二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摆出一个“懒洋洋”的挥手姿态。
“不知者,不罪。起来吧。”
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实际上是气的)
然后,他转过身。
那双充满了血丝,燃烧着纯粹怒火的眼睛缓缓扫过观众席,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了那几个脸色煞白如鬼,已经抖成筛糠的士族官员身上。
这一刻,这位一直以“懒”和“仁”示人的年轻皇帝,终于展露出了他的“雷霆之怒”。
那股由亡国失败和赌博失利引发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滔天怒火,化作了冰冷刺骨的语言。
“但是……”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赛场。
“那些在背后搞鬼,企图分裂我大晏,让朕的子民自相残杀的国之蛀虫……”
刘协伸出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琅琊王氏的族人。
“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来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
“将琅琊王氏在京所有族人、党羽,悉数给朕拿下!查抄其所有府邸!封锁京城四门,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朕飞出去!”
“遵旨!!”
侍立一旁的禁军统领,被皇帝这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所震慑,轰然应诺,随即带领着如狼似虎的禁军,直接冲进了观众席。
哭喊声,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
整个皇家猎苑,彻底化作了审判的法场。
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裴文若老泪纵横,激动地浑身颤抖:“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古人诚不我欺!陛下,真乃千古圣君也!”
杨破军和凤三娘望着那道盛怒的背影,心中再无半分不敬,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唯有刘协自己,站在高台之上,迎着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
【我的内战……我的国运……我的小钱钱……全都没了……】
他的愤怒,滔天彻地。
可惜,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