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阳为他包扎好伤口,动作利落地打好结。
“好了。”她直起身,将用过的布巾和药瓶收拢。
延卿靠在枕头上,怔怔地望着床顶,脸颊耳后还残留着未褪的红晕。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好似还萦绕着呼唤她名字时的颤栗感。
昭阳。
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心尖都烫了。
燕昭阳收拾好东西,并没有立刻离开。她转过身,望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走回床边坐下。
“怎么?”她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戏谑,“叫了一声名字,就把魂丢没了?”
延卿回神,对上她笑意的眸子,脸更红了,慌忙垂下眼睫。
“没……没有。”他下意识又想自称奴婢,话到嘴边猛地刹住,改口道:“我……我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难道要说,他是沉浸在直呼其名的巨大冲击和隐秘的欢愉里无法自拔吗?
燕昭阳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
这个在外人面前阴鸷冷酷的九千岁,在她面前,总是轻易就露出这般柔软无措的内里。
她喜欢看他这个样子,这让她觉得,他是完全属于她的,是可以被她掌控和拥有的。
她倾身向前,靠近他,距离近得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每一根睫毛。
“延卿,”她声音压低,带着诱哄的意味,“既然名字叫了,不如……再换个称呼?”
延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夹杂着莫名的期待涌上心头。他紧张地望向她,声音发紧:“……换……换什么?”
燕昭阳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放在锦被上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慌乱的眼眸,唇角勾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弧度,一字一句地说道:
“叫‘相公’。”
轰——
延卿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瞬间一片空白。
相……公?!
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伤势让他又出现了幻听?
她让他……叫她相公?!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充满了震惊和荒谬,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精彩纷呈。
“殿……昭阳。”他急得差点咬到舌头,声音都变了调,“这……这如何使得,这……这太荒唐了!我……我是个……”。
他是个太监啊!他怎么能……怎么配叫她相公?!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唐?”燕昭阳打断他,脸上的笑意敛去,目光变得认真而强势,“哪里荒唐?本宫说是,便是。”
她伸手,捧住他失去血色的脸,不容他躲避,“在你心里,本宫是你的什么?”
延卿被她捧着脸,被迫迎视着她灼灼的目光。
他的心,跳得发疼,像是要窒息了一样。在他的心里,她是他的神明,是他的月光,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可是……
“说。”燕昭阳逼近,鼻尖碰到他的,气息交融,“本宫是你的什么?”
在她如此强势的逼问下,延卿所有的理智和坚守都土崩瓦解。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眸子,看着她唇瓣开合间吐出的、能决定他生死的话语,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闭上眼又睁开,浓密的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像用尽全身力气,颤抖又破碎地,吐露出心底最深处、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
“是……是奴才的……天……”。
是天。
是主宰他一切的神明。
燕昭阳听到了。
看着他如同献祭般说出这句话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既然如此,”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温柔与坚定,“你的天,让你叫她相公,你敢不从?”
延卿眼中水光潋滟,有挣扎和无助。
“可是……我不配……”,声音哽咽着,是深深的自卑与绝望。
他这样残缺的身子,这样卑贱的身份,怎配用那样世俗夫妻间最亲密的称呼来唤她。
“配不配,由本宫说了算。”燕昭阳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脸颊,“在本宫这里,你延卿,就配得上一切。”
她望着他眼中剧烈翻涌的情绪,再次命令道,声音里是撼动人心的力量:
“叫。”
“延卿,叫相公。”
延卿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看着她唇边那抹带着鼓励与期待的笑意。
心底那道关于身份、关于残缺、关于所有自卑的壁垒,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强势又温柔的冲击下,终于坍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卑微与苦涩都呼出去。他看着她,眼眶红得厉害,泪水无法控制地滑落下来。
他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终于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两个字:
“……相……公……”
叫出口的瞬间,一股巨大的、仿佛挣脱了所有枷锁的解脱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羞耻与汹涌澎湃的幸福,将延卿全身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向后倒去,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肩膀微微抽动。
燕昭阳看着他这副模样,听着他那声泣音的“相公”,心底那片坚冰也融化成了春水。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将自己藏起来的脑袋,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温柔地回应:
“嗯,夫人。”
夫人……
这两个字如同最温柔的咒语,安抚了他所有的不安与战栗。
延卿埋在枕头里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更紧地蜷缩起来,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渐渐平息了下去。
窗外阳光正好,暖暖地照进来,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而温暖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