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将军府,延卿径直走进了自己那个小院。
他需要独处,消化一下今日发生的一切。御书房的针锋相对,宫道上她平静却洞悉一切的目光,还有那句响彻心底的话。
然而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督主,”门外是府中管事的声音,“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延卿的心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打开了门。
管事垂首道:“殿下说,关于江南案的证物押送事宜,需与督主商议。”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延卿默默跟上。
燕昭阳不在书房,而是在她主院的外间暖阁。这里比书房更私密,陈设也更显生活气息。她换下了进宫时的常服,穿着一身宽松的深青色便袍,墨发松松挽着,正坐在临窗的榻上翻阅文书。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坐。”她指了指榻对面的椅子。
延卿依言坐下,姿态恭谨,目光落在自己膝头,不敢多看。暖阁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与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不同,这里的气息更柔和,却同样让他无所适从。
“江南案的证物,预计三日后抵京。”燕昭阳放下文书,开门见山,“押送路线,除了东厂,还有谁知道?”
延卿收敛心神,谨慎回答:“回殿下,除了奴婢与几名心腹,应无人知晓具体路线。为防万一,奴婢已安排了三路疑兵。”
燕昭阳点头:“谨慎些好。阮介今日在御前那般作态,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你肩上的伤,今日可还疼?”
话题转得太快,延卿愣了一下,才低声道:“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
“是么?”燕昭阳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延卿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刚一动,便僵住。
燕昭阳伸手,不是碰他的肩,而是探向他的额头。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贴在他微凉的皮肤上。
延卿浑身一震,呼吸停滞。他抬眼,撞进她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有点低热。”燕昭阳收回手,语气肯定,“伤口定是又发炎了。”
她转身走到桌边,桌上不知何时放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把药喝了。”
延卿看着那碗药,没有动,“殿下,奴婢……”。
“需要本宫喂你?”燕昭阳挑眉,端起药碗,重新走到他面前。
延卿看着她端着药碗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心跳如擂鼓。他慌忙伸手去接:“不敢劳烦殿下,奴婢自己……”。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燕昭阳并没有将药碗递到他手里,而是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径直递到了他的唇边。
“张嘴。”她的声音不高,是不容抗拒的意味。
延卿僵住。他看着眼前那勺浓黑的药汁,看着她执着汤匙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脑中闪过无数想法。
这……这于礼不合!他怎么能……
“嗯?”燕昭阳发出一个单音,像是催促。
延卿闭上眼,像是上刑场般,微微张开了苍白的唇。
微苦的药汁渡入口中。
但更清晰的,是汤匙边缘偶尔碰触到他下唇的、属于她指尖的触感。那触感带着药碗的温度,甚至是她指尖本身的、更高的温度,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一勺一勺地喝着,不敢睁眼,不敢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点接触上。他能感觉到她动作间的耐心,也能感觉到她目光的注视。
一碗药终于见底。
燕昭阳放下药碗,用指尖轻轻揩去他唇角不慎沾染的一点药渍。
这个动作比喂药更让延卿战栗。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悸动。
燕昭阳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仿佛蒙上一层水光的黑眸,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耳根,低笑一声。
“这么紧张?”她的指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他唇角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处的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她的指尖很烫,带着药汁的微苦和她本身冷香的气息,烙印在他唇边。
延卿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燕昭阳终于收回了手。
“回去歇着吧。”她语气恢复如常,“发热就别到处乱跑,案子的事,明日再议。”
延卿踉跄着站起身,仓促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暖阁,背影明显的很是慌乱。
燕昭阳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摩挲了一下刚刚碰过他唇角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微凉的触感和……他方才显而易见的紧张。
她唇角微弯了一下。
而逃回自己小院的延卿,背靠着紧闭的房门,大口喘息着。他抬手用力按着自己滚烫的唇角和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那里像是着了火。
一碗药的功夫,却比他面对任何朝堂风波、任何刺杀险境都要让他心神俱震。
她的指尖,她的气息,她不容置疑的靠近……
这一切,都让他无处可逃,也……不想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