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长公主府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书房内,燕昭阳还未歇下,正就着烛火翻阅边关送来的军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雨夜的宁静,混杂着府中护卫的低喝和阻拦声。
“殿下!门外……”,管家仓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惊疑。
燕昭阳放下军报:“何事?”
“是、是九千岁……他……”。
燕昭阳眉头一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房门。
风雨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府门内的廊下,延卿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暗红色的衣服被雨水和血水浸染得颜色更深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样。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不见一丝血色,左手紧紧按在右肩上,指缝间有暗红的血液不断渗出,滴落在他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
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梢往下淌,流过他失去血色的脸颊和紧抿的薄唇。
他微微喘息着,身形有些摇晃,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黑眸,此刻在看到她时,竟泄露出了一丝如同受伤幼兽般的脆弱。
几名护卫持刀拦在他身前,神色戒备。
“怎么回事?”燕昭阳声音一沉,目光锐利地扫过延卿肩上的伤。
延卿看到她,似乎想行礼,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勉强稳住,声音低哑破碎:“惊扰……殿下……奴婢……”。
话未说完,他像是耗尽了力气,膝盖一软,向前栽倒来。
燕昭阳动作极快,在他倒地前一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他。入手一片湿冷,血腥味更浓。
“去请太医!”燕昭阳头也不回地命令管家,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半扶半抱着延卿,将他往自己的书房里带。
护卫们面面相觑,立刻让开了路。
书房内暖意融融,烛火明亮。
燕昭阳将延卿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他靠在榻上,紧闭着眼,长睫被雨水打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脆弱得不可思议。
肩头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动作又开始大量渗血。
燕昭阳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肩头衣料,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暴露出来,皮肉外翻,边缘泛白。
她眸色一暗,“谁干的?”
延卿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但见到她紧蹙的眉头,还是挣扎着回答:“回府……路上……遇伏……六个人……留了活口……”。
他说得断断续续,气息微弱。
燕昭阳拿过干净的布巾,按压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动作干脆利落,是军中处理伤口时留下的习惯。
“冲着昨日毒酒事件来的?”
延卿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点了点头,“大概……是灭口……”。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榻上的延卿和守在旁边的燕昭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诊治。
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延卿咬紧牙关,除了偶尔因剧痛而发出的压抑抽气声,再没出过声。
只是那苍白的唇被他咬出了更深的痕迹。
燕昭阳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目光落在延卿因忍耐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又落在他汗湿的鬓角,和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
太医包扎完毕,躬身道:“殿下,督主失血过多,伤口颇深,需得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动武或牵动伤口。”
“知道了,下去吧。”燕昭阳挥退太医。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似乎小了些,烛火噼啪跳动着。
燕昭阳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堂堂九千岁,东厂督主,回府路上被人伤成这样?你的那些番子呢?”
延卿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今日……奴婢是私下出行,未带随从。”
“私下出行?”燕昭阳语气微冷,“去查那内侍的底细?”
延卿默认了。
“查到什么了?”
“那内侍……入宫前,与吏部侍郎府上的一名管事……有过往来。”
燕昭阳眼神锐利起来。“吏部侍郎,王崇明?”
延卿轻轻点头,牵动了伤口,眉头蹙起,低咳了两声。
燕昭阳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升了起来。她弯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延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怒意,“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
延卿被迫迎上她的视线,那双黑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她带着薄怒的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奴婢……不想连累殿下……想尽快查清……”。
“闭嘴。”燕昭阳打断他,捏着他下巴的手力道加重,“本宫需要你用自己的命去查吗?”
她的指尖温热,与他冰凉的下颌形成鲜明对比。
延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愠怒,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捏着自己的下巴,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凤眼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顺从,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燕昭阳与他对视片刻,松开了手。直起身,语气恢复平静,强势道:“今夜你就留在这里养伤。”
延卿猛地抬眼,眼中闪过惊愕。“殿下,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燕昭阳挑眉,“是本宫的府邸配不上你九千岁,还是本宫的榻,容不下你?”
她的话带着歧义,让延卿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连耳根都染上了颜色。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他慌乱地想要起身,却又因牵动伤口而跌坐回去,额上冷汗涔涔。
“老实待着。”燕昭阳命令道,,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重新拿起那份军报,“在本宫这里,没人能动你。”
她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延卿靠在软榻上,看着她坐在烛光下的侧影,肩头伤处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窗外雨声渐歇,书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他缓缓闭上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