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的目光仿佛已穿透数百里时空,与那支滚滚东来的漠西联军对视。
宣大之地,战争的阴云再次密布,且比去岁更加厚重,夹杂着魔教的诡异与晋商的背叛。
然而,就在陈天全力备战,准备迎接这场决定命运的大战时,关于他在宣大所作所为的详细奏报,以及那场震慑八方的盛大阅兵之景,也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在这座象征着大明帝国至高权力的紫禁城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崇祯六年六月初,文华殿内。
夏日沉闷的空气仿佛凝固,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硝烟味。
年轻的崇祯皇帝朱由检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比往日更加憔悴,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下方,大明的中枢重臣们分列两旁,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于宣大总督陈天的激烈争论。
率先发难的,是礼部尚书李康先。
他手持玉笏,出班奏道:“陛下!宣大总督陈天,自履任以来,虽有小挫鞑虏之功,然其行事,多有不妥!擅改军制,推行所谓‘铁山营’,耗费钱粮无数;更置朝廷法度于不顾,强行推行‘盐铁官营’,与民争利,致使宣大商路凋敝,怨声载道!此非良臣所为,实乃擅权跋扈之举!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他话音未落,户部尚书侯恂立刻接口,语气沉痛:“薛阁老所言极是!陛下,国库空虚,各地催饷文书如雪片般飞来。然陈天在宣大,不仅耗用本地税赋,更屡次上奏请求拨付钱粮,数额巨大!其所为盐铁专营,看似充盈府库,实则破坏旧制,断绝商路,长远来看,于国于民,弊大于利!且其练兵过万,兵甲精良,远超寻常边镇规制,臣……臣恐其养寇自重,尾大不掉啊!”
他绝口不提晋商走私及其与户部旧制的利益勾连,只将矛头指向陈天“耗饷”、“坏法”。
刑部尚书胡应台也阴恻恻地补充道:“陛下,臣亦接到一些风闻,称陈天在宣大,任用私人,动辄以军法处置地方官吏士绅,手段酷烈,有违仁政。其麾下夜不收,行事诡秘,屡有越权之举。此等行径,与国朝抚恤地方、以文制武之策,大相径庭。”
这几人,或为阉党余孽,或与东林党旧利益集团盘根错节,陈天的改革无疑触动了他们的核心利益,攻讦起来自然不遗余力。
此时,兵部尚书张凤翼忍不住出列反驳,他性情刚直,声音清越:“陛下!臣以为李尚书、胡尚书所言有失偏颇!陈总督于宣大,内抚流民,外御强虏,去岁大破岳托,今又逼退觊觎之敌,使京畿北门得以暂安,此乃不世之功!其推行新制,整顿盐铁,乃为筹措军饷,稳固边防不得已而为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岂能因循守旧,坐视边事糜烂?”
吏部尚书李长庚也沉吟开口道:“张尚书所言,亦有其理。陈天改良农具,兴修水利,设立学堂,教化军民,此皆惠民固本之策。观其行事,虽有操切之处,然心系国事,勇于任事,亦属难得。如今边关烽烟再起,正当用人之际,若因小过而疑大将,恐寒了边关将士之心。”
工部尚书周士朴则持相对中立,但语气中带着顾虑:“陛下,陈总督确系干才,宣大防务在其经营下,颇有起色。然其麾下铁山营之强,已远超常制,又兼其个人武勇,罡气之境,于万军之前显露威势……古语云,功高震主。且其与晋商交恶,虽事出有因,然晋商于边贸乃至……乃至军中补给,牵连甚广,骤然斩断,恐生内变。还需……谨慎驾驭。”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几派,争论不休。
有全力攻讦者,有为之辩护者,也有居中调和、实则担忧者。
话语间,盐铁、军权、个人武勇、与民争利,都成了攻击陈天的利器,而稳固边防、屡立战功则成了辩护的理由。
龙椅上的崇祯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臣子们的争吵,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陈天的能力,他看在眼里。
去岁宣大危机,若非陈天在宣大顶住压力,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阅兵展现出的强军气象,也让他感到一丝难得的振奋。
大明太需要这样的强心剂了。
但是……
李康先、侯恂等人的话,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擅权”、“耗饷”、“养寇自重”、“功高震主”……
这些词语,对于他这个猜忌心极重、权力欲极强的皇帝来说,太敏感了。
陈天在宣大,几乎成了独立王国。
军政、财政、人事,几乎都由其一言而决。
朝廷的旨意到了那里,似乎也大打折扣。
如今又练出如此强军,个人武力更是达到罡气境,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若其真有异心……
崇祯不敢再想下去。
他既需要陈天这把利剑为他守住北门,又无比恐惧这把剑会伤到自己。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备受煎熬。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最终,崇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了臣子的争吵。
“够了。”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文华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做出了决断。
“陈天镇守宣大,屡立战功,劳苦功高。着内阁拟旨,予以褒奖,赏银币、蟒缎,以示朕不忘边臣劳苦之心。”
这听起来是奖赏,但语气平淡,毫无热情。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起来。
“然,边镇之事,关乎国本,亦需合乎朝廷体制。盐铁之政,关乎民生,当徐徐图之,不可操切。宣大军务,当与邻镇协防,共保京畿无虞。”
他没有直接否定陈天,但“合乎体制”、“徐徐图之”、“与邻镇协防”这些词语,无疑是对陈天之前一些出格行为的敲打和约束。
最后,他看向都察院方向,淡淡道:“宣大乃边防重镇,朕心甚念。着都察院选派得力御史一员,前往宣大巡查,体察民情,核实功过,随时奏报。”
派御史巡查!
此言一出,李康先、侯恂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而张凤翼、李长庚等人则眉头微蹙,心知这是陛下对陈天猜忌加深的表现。
一道充满矛盾和帝王心术的旨意,就此定下。
几天后,褒奖的圣旨和代表着皇帝耳目的巡边御史,几乎同时从北京出发,一明一暗,向着风云激荡的宣大地区而去。
而在大同总督行辕,陈天刚刚接到侯三拼死送回的最新、也是最令人心悸的军报:
“督师!漠西联军先锋已至三百里外!鄂尔多斯骑兵、后金、蒙古军队,以及……数千名行为诡异、黑袍罩体的魔教徒众混杂而行!他们……他们似乎在沿途布置着什么,邪气冲天!另外,宣府总兵王朴部,近日调动异常,部分兵马……正向西移动,意图不明!”
内忧未除,外患已至,如今,朝廷猜忌的阴影也笼罩而来。
陈天放下军报,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褒奖?巡查?呵呵……”
“来吧,都来吧!让我看看,在这煌煌大势之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