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的低语在书房中回荡,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挥之不去的疑虑。
晋商首领、蒙古主力、魔教高层,这三股势力在漠西的汇合,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在宣大的西边天际,预示着远超寻常寇边的巨大危机。
他加派了更多精锐夜不收,不惜代价也要渗透进去,搞清楚漠西到底在发生什么。
然而,还没等漠西的迷雾散开,一个更加直接、更加迫在眉睫的惊天巨雷,裹挟着草原上的血腥气,从北方轰然炸响!
四月初,几匹几乎跑吐了血的战马驮着伤痕累累的斥候,冲破了大同的北门。
带来的消息让整个总督行辕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督师!急报!皇太极……皇太极亲征!率八旗主力,并科尔沁等部蒙古,大举西进,目标直指察哈尔林丹汗!”
“林丹汗所部接连败退!已有数个鄂托克(部落单位)或降或逃!”
“后金前锋已越过西拉木伦河,兵锋极盛!”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大同、宣府,所有知情的文武官员,脸色全都变了。
皇太极亲征!目标林丹汗!
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蒙古察哈尔部,名义上的蒙古大汗林丹汗,尽管早已不复成吉思汗的荣光,内部矛盾重重,但他盘踞在宣大、蓟辽以北的广袤草原,始终是横亘在明朝与后金之间的一道缓冲,一个虽然不靠谱但确实存在的盟友。
一旦林丹汗被后金彻底击垮、吞并,那么……
“唇亡齿寒!”
山西巡抚许鼎臣声音发颤,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届时,后金将完全扫清侧翼威胁,整合蒙古大部,其兵锋将可以毫无阻碍地直接面对大明的整个北方防线!
宣大、蓟辽,将直接暴露在统一了东北和蒙古草原的后金巨兽的铁蹄之下!
压力何止倍增!
总督府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巨大的地图前,陈天目光死死盯住代表后金军势的箭头,那箭头正狠狠刺向代表林丹汗的、已然开始动摇的区域。
“林丹汗还能撑多久?”陈天声音沙哑地问道。
负责情报汇总的幕僚艰难地回答:“根据各方情报综合研判,林丹汗所部士气低落,部众离心,恐怕……恐怕难以持久。若无外力介入,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外力介入?
这四个字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宣大如今自身是什么情况?
刚经历大战,元气未复,流民安置消耗巨大,内部豪强虽被暂时压制但隐患未除,晋商与魔教勾结图谋不明,军械粮草虽经整顿仍不宽裕……
这个时候,出兵草原,去救援那个一向首鼠两端、对大明也并非真心臣服的林丹汗?
“不可!”
大同总兵姜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督师,我军新疲,粮草不济,深入草原,风险太大!且林丹汗反复无常,即便救了他,也未必感恩!若我军与后金主力遭遇,胜负难料,恐有倾覆之危!”
“姜总兵所言有理!”
宣府总兵王朴也连忙附和,眼神闪烁,“我军当以守土为本,抓紧时间加固城防,方是上策。贸然出击,恐中皇太极调虎离山之计啊!”
大部分将领和文官都倾向于保守,固守待变。
毕竟,为了一个林丹汗去和皇太极亲率的主力硬碰硬,怎么看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甚至可能把宣大这点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全部赔进去。
陈天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宣大,到林丹汗溃败的区域,再到更西方的、那片迷雾重重的漠西。
他想到的是战略大势。
一旦后金吞并察哈尔,其势力将连成一片,对大明形成新月形的战略包围。
届时,宣大将永无宁日。
皇太极可以选择的进攻路线将大大增加,可以从多个方向随意选择突破口,大明漫长的防线将处处被动,防不胜防。
他想到的是范永斗的西行。
晋商在这个关键时刻与漠西的蒙古势力、魔教勾结,后金又在东方猛攻林丹汗……
这仅仅是巧合吗?
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东西对进、南北夹击的序幕?
如果坐视林丹汗败亡,让后金顺利整合东方蒙古,那么西边的敌人,是否就会在晋商和魔教的引导下,猛扑过来?
他想到的是那“蚀魂腐血大阵”。
魔教需要庞大的生灵血气……还有比一场灭国之战,更能提供这种血气的吗?
不能坐视!
至少,不能完全坐视!
陈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林丹汗不能倒得这么快!至少,不能让他被皇太极一口吞掉!”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毅:“我们或许无法出兵与皇太极决战于草原,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姜镶!”
“末将在!”姜镶心头一紧。
“派出你麾下所有机动力最强的骑兵,不必与后金主力接战,以游击袭扰为主,攻击其后队,焚其草场,截杀其小股部队!我要让皇太极无法全力进攻,让他每前进一步,都不得安生!”
“这……”
姜镶面露难色,这同样是危险的任务。
“执行军令!”陈天语气不容置疑。
“……末将遵命!”姜镶咬牙领命。
“赵胜!”
“末将在!”赵胜踏前一步。
“铁山营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加固大同、阳和城防!哨探放出百里,我要时刻掌握皇太极主力的确切位置!”
“是!”
“胡巡抚,加紧督运粮草,征集民夫,做好长期守城准备!”
“下官明白!”
一连串的命令发出,整个宣大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只不过这一次,锋芒并非直指来犯之敌,而是带着一种牵制、拖延和全力自保的复杂意图。
派出的骑兵像狼群一样窜出边墙,开始在后金大军的侧翼和后方进行骚扰。
这无法改变林丹汗败退的大局,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迟滞了后金的推进速度,加剧了其后勤的压力。
然而,坏消息还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报!林丹汗放弃归化城,率部西遁!”
“报!察哈尔部大将噶尔马、德参济翁等率部降金!”
“报!后金军获取林丹汗所遗大汗印信,声威大震!”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陈天和所有关注北方局势的人心上。
大明与后金之间那道最后的、脆弱的缓冲,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土崩瓦解。
站在总督行辕的望楼上,陈天北望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在草原上狼狈西逃的林丹汗,看到了那在后方紧追不舍、气势如虹的后金铁骑。
北方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的冰山,正向着宣大缓缓碾压而来。
而就在这时,一名来自京城的驿卒,再次带来了兵部的公文。
这一次,公文的内容不再是温和的提醒,而是严厉的诘问,质问陈天为何“擅启边衅”,派兵出塞骚扰“友邦”,要求他立刻“谨守疆界”,不得再有任何“挑衅”行为,以免“激怒”皇太极,引来更大的祸患。
看着这封透着迂腐和怯懦的公文,陈天怒极反笑。
激怒?友邦?
有意思?
后金都打到山海关和大同了,还算友邦?!
人家已经磨刀霍霍,快要杀到眼皮底下了!
他一把将公文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外有强敌压境,内有掣肘不断,西边迷雾重重,晋商魔教暗中作祟……
难道,这大明北疆的天,真的要塌下来了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揉成一团的公文狠狠掷于地上,眼神中燃烧起不屈的火焰。
不!
绝不!
就算天真的要塌,他也要用手中的刀,用麾下将士的血,用这宣大百万军民的人心,在这即将到来的无边黑暗里,硬生生劈出一道亮光来。
“传令!全军戒备!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