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总兵黑云龙的目光在陈天身上停留片刻,这个年轻人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站姿却依旧如标枪般挺直,眼神里除了疲惫,更有一股磨砺过的坚毅。
他久经沙场,见过太多人在绝境中崩溃,而眼前这位年轻的靖安伯,显然不在其列。
“靖安伯辛苦了,山海关能守住,你与朱总兵居功至伟。”
黑云龙语气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我部正在清剿残敌,本将已派人接管部分防务,救治伤兵。当务之急,是稳定局面,清理战场。”
“多谢黑总兵及时来援。”陈天再次致谢,心中稍安。
有生力军接手,残存的守军终于能得到喘息之机。
但他此刻最关心的,还是伤亡情况和总兵朱梅的伤势。
“朱大帅他……”陈天急切地问道。
黑云龙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朱总兵伤势极重,元气大伤,随军医师正在全力施救,但……情况不容乐观。他已昏迷,能否醒来,尚是未知之数。”
陈天的心猛地一沉。
朱梅是山海关的定海神针,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对刚刚经历浩劫的关城无疑是雪上加霜。
没有太多时间寒暄,双方迅速交接了防务。
黑云龙带来的援军开始有序地布防、巡逻,并派出小队继续清剿关外零星的魔物。
而陈天,则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投入了更加残酷的战场清理和善后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山海关内外,如同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噩梦。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即便点燃了大量的艾草和硫磺,也无法完全驱散。
关墙上下,魔物和守军的尸体层层叠叠,纠缠在一起,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土地。
破损的兵器、碎裂的甲胄、凝固的暗红色血块,随处可见。
大量的民夫和辅兵被组织起来,在士兵的监督下,开始艰难地清理战场。
首要任务是区分己方阵亡将士和魔物尸体。
将士们的遗体被小心地抬下,用清水擦拭面容,尽可能整理好衣甲,集中安置,等待日后统一安葬。
而魔物的尸体,则被堆叠起来,浇上火油,就地焚烧,冲天的黑烟和恶臭持续了数日不绝,仿佛要将这场浩劫的痕迹彻底焚化。
伤兵营里人满为患,哀嚎声不绝于耳,军医和郎中们忙得脚不沾地,药材很快告罄,只能采用最基础的包扎和止血手段。
许多重伤员因为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陈天每日都会去伤兵营巡视,看着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弟兄如今奄奄一息,心如刀绞。
他将自己名下所剩不多的金银几乎全部拿出,派人紧急前往附近州县采购药材。
统计出来的伤亡数字,更是触目惊心。
山海关原有守军连同可战辅兵,约两万余人。
经历数月血战,尤其是最后这场魔潮攻防,幸存者已不足三千,且几乎人人带伤。
中低级军官伤亡殆尽,罡气境的将领也阵亡了三位,重伤数位。
总兵朱梅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可以说,山海关守军的脊梁,已经被这场战争彻底打断。
陈天沿着残破的城墙缓缓行走,脚下是尚未干涸的血迹和修补城墙的民夫。
他抚摸着布满刀劈斧凿、甚至被魔酸腐蚀出孔洞的墙砖,脑海中浮现的是往日同袍在此浴血奋战、最终倒下的身影。
王铁柱,还有许多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弟兄,都永远留在了这里。
胜利?这哪里是胜利?
这分明是一场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惨烈到极致的幸存。
城内同样满目疮痍。
许多靠近城墙的民居在巷战中被毁,百姓流离失所。
被魔气污染的水井虽然已经封锁,但饮水问题变得十分突出。
粮仓在坚守期间消耗巨大,存粮所剩无几。
一种绝望和悲伤的气氛,笼罩着劫后余生的山海关。
陈天站在城头,望着关外那片被魔血浸透、依旧残留着丝丝缕缕黑气的焦土,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魔潮是暂时退去了,但谁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而山海关,已经元气大伤,还能经得起下一次冲击吗?
朝廷的援军到了,但后续的补给、兵员补充、关墙修复,都需要时间和庞大的资源。
以如今大明千疮百孔的国力,能支撑得起山海关的重建吗?
还有黑云龙……这位宣府总兵,在此刻率军前来,真的仅仅是奉了兵部命令?
他对自己和朱梅的态度看似客气,但背后是否也代表着朝廷,或者说朝中某些势力的某种态度?
内忧外患,并未随着魔潮的退去而消失,反而以另一种形式,变得更加复杂和棘手。
就在这时,一名黑云龙身边的亲兵找到了陈天,恭敬地说道:“靖安伯,黑大帅请您过府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陈天收敛心神,点了点头。
该来的,总会来。
他倒要看看,这位援军主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他走进临时作为帅府的总兵府时,发现除了黑云龙,还有几位宣府军的核心将领也在场,气氛似乎有些凝重。
黑云龙屏退了左右,看着陈天,开门见山地说道:“靖安伯,本帅刚收到京师密报。朝中对于之前山海关所发生的事情,颇有微词。尤其是王德化、高起潜一党,上书弹劾朱总兵与你……罪名是‘养寇自重’、‘损耗国力’、‘与魔道有染’。”
“此次魔潮大战,本将会如实上报,为你们请功,这群朝中的官员除了会内斗,其他的啥都不会!”
陈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如此颠倒黑白、恶毒无比的指控,依旧气得浑身发抖,拳头瞬间握紧。
黑云龙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道:“皇上……似乎也有所疑虑。虽未立刻下旨拿问,但已命兵部派人前来核查战功及损耗,并……调查魔气侵蚀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天:“靖安伯,山海关如今是个烂摊子,也是个是非窝。朱总兵昏迷,你便是此地职位最高者。接下来如何应对,关乎山海关无数人的生死,也关乎你自身的安危。你……要做好准备。”
陈天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