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刘轩在孟师傅家酒足饭饱,正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回走,一道黑影倏地从旁窜出,陡然拦在他面前。
刘轩定睛一看,竟是张翼。
这几日没怎么见着他,再次看见,竟已模样大变。
此时的张翼,哪还有前几日那副街头小混混的嚣张气焰。
他畏缩地蜷在那里,活像一团被揉烂的破布。工装也被撕得稀烂,露出的胳膊上满是青紫的指印,还有几道没结痂的划痕,渗着淡粉血珠。
他双手死死攥着裤腿,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肩膀轻微颤抖,仿佛连喘气都带着剧痛。像一只被彻底打怕的狗,夹着尾巴连最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看见刘轩,他头埋得很低,几乎抵到胸口,喉管里挤出一点破碎的声响:
“组长……刘组长!求您……求您老人家救救我。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您拉我这一把吧?”
刘轩蹙紧眉头,心下诧异:
这是哪位“好心人”替他“调教”了一番,竟成了这副德行?
张翼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浮肿苍白的脸。
惨!真是凄惨!
简直像是被十几条壮汉轮番蹂躏过一遍似的。
解气!真解气!
“用不着叫我组长,我管不了你。有事说事,我赶着回去休息。”
刘轩面沉似水,语气冰冷。
对这种骗活人喂尸的歹毒之辈,他给不了一丝好脸色。
张翼混迹底层多年,在黑道里欺软怕硬,却最擅察言观色。他自认早已摸透刘轩的脾性。
过分心软甚至有些迂腐的善良,从不主动惹事,还会分饲料接济费仁义那种废物,让七号勉强苟活。
他原以为,自己这般低头告饶,总能换来一线生机。
可对上刘轩那张红润却冰冷的面孔,张翼只觉得一股怨愤直冲头顶。
“狗日的!老子都这样了你还摆谱?!你有个当部长的外公撑腰,有姓蒋的老教授赏识,连孟达标都对你另眼相看!凭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来求刘轩。
他甚至去找了冷无极,在那间房里待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
想到此处,张翼眼中刚闪过的一丝桀骜顷刻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冷无极……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狂魔。
他妈的,他哪里是好男风,根本就是嗜血的怪物!
他那屋里摆满了玻璃罐,泡着各式人体器官……断手、头颅,更多的是男男女女的……
他痴迷于欣赏他人痛苦的表情,更痴迷于……肢解。
他用拖把杆、扳手……用一切触手可及的物件折磨他,欣赏他赤裸着发出凄厉的哀嚎。
亲身经历过,张翼才真正明白饲养区流传的那句“宁被婆婆杀,不被无极耍”意味着什么。
操他祖宗!
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原以为找到了靠山,从此九号食源无忧,自己也能在饲养区横着走。
谁知,无数个痛苦夜晚换来的,仅仅是每日两斤杂食。
付出与回报悬殊得令人绝望!
只怪他那只九号尸人,早已吃惯了活人,对杂食嗤之以鼻。没有新鲜血肉,它宁可饿着。
但唯一奇怪的是,上次他偷偷将刘轩用剩的潲水底子倒进九号食槽,它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十斤杂食。
可第二天,没有潲水掺杂的食物,它又是看都不看。
眼看九号日益消瘦,若再不想办法,下次考核垫底的必定是自己。
他不想死,只想活下去!
只要能活,他什么都能做!
“噗通”一声,张翼猛地跪倒在刘轩面前,朝着冰冷的石板地狠狠磕下。
“刘哥!刘爷!您行行好,把八号吃剩的赏给九号一点……以后我就是您的一条狗!会汪汪叫的狗!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以前是我有眼无珠,您大人大量,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
九号的情况刘轩自然清楚。
听张翼这一说,他便明白对方定是刮了自己潲水桶的底儿,才让挑食的九号有了反应。
孟头儿说过,这九号算是养废了。
他也知晓张翼的伎俩,这种手段以往并非无人试过。
九号既已尝过活人滋味,至少三个月难以扭转习性,除非饿到濒死,才有可能再次接受杂食。
而饿上三个月,考核必定垫底,恐怕连费仁义的七号都打不过。
那七号在刘轩和郭昭偶尔“施舍”下,干瘪的骨架上也勉强长出了几两腐肉,精神头日益旺盛。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帮你?”
刘轩话语中的厌恶毫不掩饰,“你告诉我,我改。”
这种毒辣之人,穷途末路时哪怕吃屎也能咽下。
可一旦让他缓过气,甚至东山再起,他绝不会念及旧恩,只会牢记今日之辱,伺机百倍奉还。
张翼先是一愣,听懂刘轩话中深意后,眼底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湮灭。
他整个人匍匐在地,双手贴地,如同朝圣者般对着刘轩,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刘爷……我真的无路可走了……要不、要不您给我几个馒头也行?您的大恩大德,我张翼必定后报!如果您都不帮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连废物您都愿意帮,顺手拉我一把不行吗?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不提馒头还好,一提此事,刘轩恨不得一记崩拳直接送他归西。
“馒头?”
刘轩怒极反笑,“老子的馒头是给人吃的!不是让你拿去当骗人性命诱饵的!”
“你……你……”
张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早已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你……你跟踪我?”
他猛地抬头,原本死灰的脸上因羞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就像十五岁那年偷窥女厕被校长逮住、当众检讨一般。
屈辱!滔天的屈辱!
事情既已挑明,以刘轩和郭昭那副“伪善”的性子,再想求得他们帮助已绝无可能。
他瘫坐在地,歪头盯着刘轩,眼神再次变得凶狠起来。
刘轩每日练武,他是知道的,若不是怕打不过他,今日……
张翼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刘组长,我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如果我能像您一样有后台撑腰,像郭昭有个好爹……谁愿意干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
“我不做,就得死。换做是您,您怎么选?”
“你们不帮我,我也不怨你们。这世道,本就如此。”
“打扰了。”
说完,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捂着身后,一瘸一拐地蹒跚离去。
没往宿舍走,也不知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