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临接过一串,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酸涩的味道瞬间漫开,却奇异地压下了心里的闷。“好好住着,别胡思乱想。”他说。
云清梦点点头,眼里的笑意像沾了露水的山楂花:“大人也要保重身子。”
回城的马车里,季青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云清梦的笑,沈玉薇的眼,萧砚辞的刀……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
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为权势是目的;以为斩断所有牵绊就能走得更快,却在某个清晨,贪恋起一串野山楂的甜。
马车驶入京城时,已近黄昏。季青临刚下马车,就见赵护卫急匆匆地跑来:“大人,萧大人在府里等着,说有要事。”
他心里一紧,快步走进府。萧砚辞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枚鸳鸯玉佩——是他落在马车上的。
“青临,你倒是好兴致,陪个妾室去逛庵堂。”萧砚辞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审视,“江南的卷宗,你审完了?”
季青临走到他面前,坦然道:“学生以为,苏州织造的案子,该交刑部彻查。”
萧砚辞的手指停在玉佩上:“你知道他是太后的人。”
“正因为是太后的人,才该查。”季青临的声音很稳,“若放任不管,只会让天下人觉得,太后只手遮天,视国法于无物。”
萧砚辞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倒是长出骨头了。”他将玉佩扔还给他,“好,就按你说的办。只是青临,你要记着,这一步踏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太后那边,我帮你挡着,但往后的风雨,得你自己扛。”
季青临接住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学生明白。”
萧砚辞走后,季青临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云清梦”三个字,墨迹饱满,笔画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凌厉,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柔和。
暮色漫进药庐时,顾楠妤正站在窗前,指尖捏着根银针。
月光从雕花木窗漏进来,在她素白的袖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腕间悬着根极细的蚕丝线,线头穿过银针尾部的针孔,随着她手腕轻转,丝线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像有了生命般灵动。
“呼——”她轻吐一口气,眼神陡然一凝。右手手腕翻转,银针带着丝线猛地向前刺出,精准地穿过对面墙上悬着的三枚铜钱孔,针尖稳稳钉在墙缝里,丝线绷得笔直,将三枚铜钱串成一串,悬在半空轻轻晃动。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连带着药庐里弥漫的艾草香,都被这股利落的劲风搅得翻涌起来。
“好手法。”
身后传来低低的赞叹,顾楠妤回头,见沈卿尘不知何时坐在了药炉旁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本泛黄的医书,目光却落在那串悬空的铜钱上,眼底带着几分欣赏。
他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药汁,显然是刚配完药。作为齐名的神医,沈卿尘的针法以“稳”着称,能在跳动的心脏上施针而不伤分毫,此刻看着她将银针练得如臂使指,倒像是看见了另一种可能性。
“见笑了。”顾楠妤收回手,指尖在针尾轻轻一捻,丝线瞬间松脱,三枚铜钱“叮铃”落在托盘里。她将银针别回腰间的布囊——那里插着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最短的仅寸许,最长的足有三寸,针尾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红的像血,白的像雪。
“不是玩笑。”沈卿尘合上书,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墙上的针孔,那里的木痕极浅,显然力道收放得恰到好处,“用银针穿线,既能当金针渡厄,又能作武器防身,顾姑娘这心思,倒是奇绝。”
顾楠妤笑了笑,拿起根更长的银针,这次系的是根绯红丝线。“不过是保命的手段罢了。”她说着,手腕轻抖,绯红丝线如灵蛇般窜出,卷向桌角的药碾子。
针尖在药碾子边缘轻轻一挑,沉重的青石碾子竟被丝线带着,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落在半尺外的药篓里,连里面的药材都没洒出半点。
沈卿尘挑眉:“丝线的韧度,竟能承住碾子的重量?”
“用的是冰蚕丝,泡过特制的药汁,比寻常丝线韧十倍。”顾楠妤指尖缠绕着丝线,银针在她指间转了个圈,“且得顺着巧劲,像施针时找穴位一样,得找准着力点,不然要么线断,要么针折。”
她说着,忽然手腕一扬,绯红丝线猛地向上窜起,缠住房梁上悬挂的药葫芦。针尾一收,葫芦“啪嗒”落在她掌心,丝线却没停,顺势向下一绕,缠住桌腿,借着反作用力,她整个人竟像片叶子般腾空而起,足尖在药柜上轻轻一点,又稳稳落地,动作行云流水,带起的风拂动了沈卿尘的长衫下摆。
“厉害。”沈卿尘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心,“看到现在你能越来越优秀,我真为你高兴。”
“医者救人,也得自保。”顾楠妤将银针插回布囊,额角沁出细密的汗,却眼神发亮,“是啊!总不能因为一次小人的暗算,就自暴自弃。”
她拿起最后一根银针,这次没系丝线,只捏在指尖。月光下,银针泛着冷光,她忽然反手一扬,银针破空而去,不是射向墙面,而是精准地穿过药炉里跳动的火苗,将炉边一根即将燃尽的烛芯钉在烛台上,火苗“噗”地蹿高,照亮了她眼底的锋芒。
沈卿尘看着那根穿火而过的银针,针尾还沾着点火星,忽然道:“若是对敌,这针上……”
“淬了麻沸散。”顾楠妤接话,语气坦然,“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毕竟是医者,总不能本末倒置。”
她走到沈卿尘面前,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三枚银针,针尾的丝线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像三朵含苞的花。“沈公子要不要试试?你的‘流云针’稳如磐石,或许能走出不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