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季青临指尖的狼毫正悬在奏折上,烛火忽然无风自动,在他眼尾的细纹里投下片晃动的阴影。
窗外的雪落得紧,把整个府裹得像座冰砌的牢笼。他放下笔,指腹摩挲着砚台边缘冻出的薄霜,听见檐角铁马在风雪里发出断续的哀鸣,像极了上个月被拖去刑场的户部侍郎临终前的嘶喊,这是他回到御朝的第三周了,可回来后才发现,只有他回来了,而萧砚辞也是耐心让自己走权臣之路。
“大人,西厢房的炭该添了。”老管家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季青临没回头,目光落在窗纸上那道被风撕开的细缝上。那缝像极了云晏之临行前,留在他书案上的那枚断针——针尾刻着的“临”字被磨得发亮,针尖却断得利落,像是在说,此去便是有去无回,不必牵挂。
“让厨房炖锅姜茶,”他终于开口,声音比案上的墨汁还要冷,“送到书房来。”
老管家应了声,脚步声渐远。季青临抬手,指尖在奏折上那行“陆沉阳升任兵部侍郎”的朱批上顿了顿。
季青临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时,他忽然想起云晏之所说的
“大人,”他当时低声问,声音发颤,“若陆沉阳他日功高盖主,不按计划行事……”
“那就让他盖。”季青临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雪下得不小,“我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棋子,是一把能劈开这盘死局的刀。”
少年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叩了个头,转身时,青布衫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片碎雪。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云晏之最后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许犹豫。自那以后,传来的消息里,只有陆沉阳如何崭露头角,如何结交老臣,如何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关于云晏之自己,却只剩下只言片语:“偶感风寒”、“随军前行”、“一切安好”。
直到三天前,那封夹在咸鱼肚子里的密信送到他手上。
信纸是糙纸,字迹却依旧清隽,只最后一行微微发颤:“按计,陆已得徐、李二位大人青眼,明日早朝,必升。”末尾没有署名,只画了半枚残缺的针。
季青临把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曲、发黑,最后化为灰烬。灰烬飘落在他手背上,带着点微烫的温度。
“大人,姜茶来了。”老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个陌生的脚步声。
季青临抬眼,看见管家身后跟着个穿灰衣的小厮,眉眼生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小厮低着头,双手捧着个黑漆托盘,托盘上的白瓷碗冒着热气,姜的辛辣味混着雪的寒气飘过来,呛得人鼻腔发酸。
“放下吧。”季青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本奏折。
现在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点势力,他在想要不要打探一下其他人的情况,可有想起萧砚辞的告诫:“陛下有旨意安排你们六人各自历练一番,也是给你们成长的机会,抓住他,也相信你的朋友,时机到了自会相见”。季青临终是选择放下找他们的想法,他要爬,爬得更高的位置,只有这样,才能护得住他们。
秦观的脚后跟磨出了第三个血泡时,马车终于在一片荒草坡前停了。
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戛然而止,他掀起车帘的手顿了顿,以为自己眼花了——眼前哪有半分名门大派的样子?
所谓的“山门”,是两扇掉了漆的木门,门轴锈得厉害,被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像位喘不上气的老头。门楣上挂着块黑黢黢的匾额,依稀能辨认出“归尘阁”三个字,只是“阁”字的最后一笔已经断了,不知是被雷劈的还是被人砸的。
周围更不必说。左首边是半塌的柴房,墙角堆着些看不出原貌的破铜烂铁;右首边倒是有片菜园,可里面的杂草比菜苗还高,几只麻雀落在篱笆上,歪着头打量他这个外来者,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嘲笑。
秦观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霍驰野送他的,暖玉上刻着只振翅的鹰,据说是将军府的信物。三日前,霍驰野拍着他的肩说:“秦观,你根骨奇佳,归尘阁看似不起眼,实则藏龙卧虎,你去了,定能学到真本事,为将来在战场上多一些保命的本事。”
当时他信了。霍驰野是谁?是镇守北疆、能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铁壁将军”
可眼下……
秦观咬了咬下唇,望着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心里的疑惑像荒草坡上的草一样疯长。就这破地方?能教出比他教的还厉害的本事?
“秦公子,到了。”
带他来的是个青衫老者,一路上话不多,只在秦观问起归尘阁时淡淡应一句“到了便知”。此刻老者跳下马车,转身看他,目光浑浊却像能穿透人心,秦观那点小心思仿佛被他看得明明白白。
秦观有些窘迫,连忙低头跳下马车,脚刚沾地,脚后跟的血泡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老者看了眼他微蹙的眉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风声和鸟鸣:“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秦小公子觉得,是鎏金的牌匾能挡刀,还是生锈的门轴藏玄机?”
秦观一怔。
老者又道:“霍将军当年在北疆,用的是铁枪还是玉如意?”
这话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砸进秦观心里。霍驰野的枪,是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铁枪,枪杆上布满划痕,枪头甚至有些歪了,可就是这杆破枪,挑落过多少敌军悍将?
他脸上一热,刚才的疑虑顿时消了大半,只剩下些不好意思。也是,真正的厉害,从来不在外表。堂堂大将军选的地方,怎么会错?
“是晚辈浅薄了。”秦观拱手,态度诚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