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康复科的病床上,呼吸均匀,一如这111天里的每一天。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勾勒出他略显消瘦的侧脸。床头各种注射针管、氧气瓶、雾化壶、手指氧、抽纸着、尿垫、湿纸巾等组成了小雪这些日子里最熟悉的画面。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刚周三傍晚,她又要买周末的火车票打算回去了,真是归心似箭。明天是周四,公司的季度报告还等着她处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工蔡大姐端着温水盆走了进来。“辉子,我给你擦擦身子,擦完你也抓紧时间歇会儿吧,你病了,也每天休息不好。”蔡大姐五十出头,做事麻利,为人热心,这是第三个护工,蔡大姐近期几乎成了小雪最信赖的依靠。
小雪给辉子视频,蔡大姐总是说:“咱们慢慢来,不急,辉子肯定会好的。”
小雪点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丈夫的脸。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三个月前的周五,辉子下班时说有点头晕,同事小赵陪他直接去了医院。谁知辉子连车也下不来了,同事小赵抱他坐上轮椅,妻子小雪和女儿一起把辉子送到了急诊。从ct床上下来时,辉子就昏迷耷拉脑袋了,急诊大夫赶紧让小雪签字,问她是否用进口药溶栓,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成功溶栓后,直接收辉子进了住院病房。半夜他突然大呼热,伴随癫痫,然后就昏迷了,再也没有好。
送到医院急诊,诊断为脑干梗死。手术虽然成功,但他却再也没能醒来。医生私下里跟她谈过几次,暗示长期昏迷的病人愈后可能不乐观,建议她做好心理准备。但她不肯听,一遍遍地说:“辉子答应过我,要陪我去北极的,他不会食言。”
这111天里,小雪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周一到周五,她在京郊一家公司做财务主管,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到空荡荡的家,常常对着辉子的照片发呆。周末两天,她雷打不动地坐最早一班火车回老家,直奔这间位于慢性病康复科病房。医院离家老家的家不远,哥嫂劝她搬回来住,她摇摇头:“不了,辉子喜欢我们城里的那套小房子,他说他习惯了那里的味道。”
康复科的任大夫是位三十出头的女医生,干练又温柔。每周一早上查房时,她都会仔细检查辉子的各项指标,然后耐心地跟小雪沟通进展。“生命体征很平稳,这本身就是个好迹象。”任大夫总是这样说,语气里带着鼓励,“我们继续坚持康复治疗,神经功能的恢复需要时间和耐心。”
任大夫设计的康复方案很全面。每天上午,大夫们会来给他进行推拿和理疗。下午,蔡大姐会按照医嘱,推着轮椅让辉子去一楼,给辉子做站床、被动肢体活动,防止肌肉萎缩。
任大夫还会亲自来做针灸,还有一些神经刺激治疗。虽然辉子意识反应好转的很慢,但任大夫相信,持续的感官刺激对唤醒有帮助。她常对小雪说:“你要多跟他说话,聊聊你们以前的事,他能听见。”
于是,说话成了小雪最重要的“任务”。每个周末,她都会坐在床边,握着辉子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说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闹的笑话,说他们养的那只猫臭臭最近又胖了,说上次去看电影时她哭得稀里哗啦而辉子笑她太感性……有时候说着说着,她会突然停下来,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唇,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但每次,都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今天我学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虽然没你做的好吃,我先做小白鼠给你尝尝,再调调味儿等周末我回去给你做。”小雪轻声在电话这头说着,蔡大姐用棉签蘸水湿润辉子的嘴唇,“等你醒了,一定要教教我你的独门秘方。”蔡大姐说着,眼眶有点发热,赶紧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不能哭,怕影响辉子的情绪。
蔡大姐一边轻柔地给辉子擦拭手臂,一边接话:“昨天我给他放你带来的那些音乐,手指好像动了一下呢!虽然就一下,但我看得真真的。”这样的“好消息”,蔡大姐每周都会说几个。小雪知道,这也许是蔡大姐为了安慰她而夸张了些,但她依然每次都会追问细节,然后开心一整天。希望就像黑暗中的烛火,再微弱也舍不得吹灭。
上周五,小雪遇到了一件糟心事。公司里有个晋升机会,上司暗示她很合适,但需要投入更多时间加班。她几乎就要拒绝了——哪有什么比辉子更重要?但那天晚上,她梦到辉子生气地瞪着她:“你不是一直想当财务总监吗?别因为我耽误了。”醒来后,她哭了半夜,第二天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跟辉子说她要争取那个职位。“你得赶紧好起来,以后可以跟人吹牛说你老婆是总监了。”她对辉子故作轻松的说着。
任大夫推门进来,带着一名护士来做晚间检查。看到蔡大姐,她笑了笑:“今天辉子气色不错。”检查完,她指着指脉氧参数说:“你看,他的数据非常好,痰也少了,虽然变化很微小,但是个好趋势。”
任大夫的话蔡大姐告诉了小雪,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小雪微信里问任大夫:“下周再来的时候,能不能试试带点他最喜欢的栀子花?也许香味能刺激一下。”
“可以试试。”任大夫说没问题,“感官刺激越多越好,不过要注意别太浓烈。”
小雪让蔡大姐轻轻告诉辉子说:“我明天晚上给辉子打电话,让蔡大姐把手机放他耳边,让他要记得听哦。”这是她最近想出来的新方法,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她愿意尝试任何可能。
小雪望了望天空,天空中最后一抹晚霞正在褪去,星星开始探头。111天了,很多人都劝她看开点,连辉子的姐姐都悄悄抹着泪说“要不就算了吧,你尽力了”。但她不信,那个会在雨中跑三条街为她买一碗热馄饨的男人,怎么会舍得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小雪收到蔡大姐发来的微信:“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辉子。你下班路上注意安全。”她回了个笑脸,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着一张辉子做鬼脸的照片。那是他出事前一周拍的,阳光正好,他笑得没心没肺。
“等我,周六一早我就回来。”她轻声说,像是对着照片,又像是对着远方那个沉睡的人。列车加速,窗外的灯火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明天还要上班,还要开会,还要面对那些或同情或不解的目光。但没关系,只要周末还能握着那只手,还能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