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师又来给辉子做训练了:很好,再坚持五秒钟...康复师鼓励道,四、三、二、一!太棒了!
小雪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任大夫刚给的康复计划单,纸张被她捏得微微发皱。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饭菜香,护工们推着餐车从她身边经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今天是周一了,早上请了半天假还没回北京上班,下午还有个重要的客户会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公司同事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小雪深吸一口气,把单子折好塞进包里。
康复科的护士站前围着一群人,赵经理正在和几个家属解释护工费用问题。小雪站在人群外围,听见有人说:这价格也太贵了,我们普通家庭哪负担得起?赵经理的声音透着疲惫:现在护工紧缺,这个价格已经是优惠后的了...
小雪默默退到走廊长椅上坐下。辉子的病房门半开着,能看见他歪着头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右腿无力地垂在床边。护工然姐正在给他按摩手臂,动作很轻柔,就像护理婴儿一般。
小雪,然姐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刚给辉子做了半小时被动运动,现在让他休息会儿。
小雪点点头,走到病床边。辉子的眼睛半睁着,但目光有点涣散,没有焦点。她握住丈夫的手,掌心传来微弱的温度。辉子哥,她轻声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没有回应。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六十六天。
然姐收拾着毛巾和水盆,犹豫了一下说:任大夫说...辉子现在需要更多训练时间。辉子病重,我一个人让他独立坐,不安全...
小雪咬着嘴唇没说话。她当然知道需要增加训练频次,可是请全天护工加辉子和护工的费用几乎是她一个月的工资。辉子已经生病66天,全部在医院或者养老院,本很殷实的家庭,已经快山穷水尽。
手机又响了。是赵经理发的语音:小雪啊,加上午和下午各一次的护工可以免费,但是一直做,得收费。
走廊上传来争吵声。一个穿着褪色外套的中年男人正对着赵经理大声嚷嚷:你们这是趁火打劫!我老伴躺了三个月,护工费比医药费还高!赵经理脸色发青,几个护士赶紧过来劝解。
小雪把辉子的手放回被单里,轻轻理了理自己额前花白的头发。才四十多岁的人,这两个月的时间,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她想起上周辉子突然左臂挥动的三次的瞬间,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让她激动得整晚没睡好。任大夫说这是好迹象,说明大脑在慢慢恢复。
小雪,赵经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方便聊几句吗?
小雪跟着他走到护士站旁边的办公室。赵经理递给她一张价目表:考虑到您家的情况,我们有个折中方案。可以只请半天护工,专门做康复训练,其他基础护理还是由现在的护工负责。
她仔细看着表格,发现这样确实能省下不少钱。但问题是,谁来监督这半天护工的工作?她不可能天天请假来医院盯着。
我可以帮忙。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小雪回头,看见住在隔壁床的老张坐在轮椅上,他老伴推着他。我反正天天在这儿,可以帮着看看。老张笑着说,中风留下的面瘫让他的笑容有些扭曲,但眼神很真诚。
赵经理趁机说:其实我们正在试点互助监护模式,家属们可以互相照应...
正说着,护士匆匆跑进来:赵经理,3床的病人又闹起来了,非要换护工!赵经理叹了口气,对小雪说了句您再考虑考虑就快步离开了。
小雪回到病房时,辉子正被然姐扶着坐起来。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然姐熟练地用毛巾擦干净,小声哼着歌帮他活动关节。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辉子瘦削的脸上,能看清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她突然想起二十九年前第一次见到辉子时,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的年轻人,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现在这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像是透过她在看某个遥远的地方。
决定了,小雪掏出手机,赵经理,就按您说的办吧。挂掉电话,她轻轻握住辉子的手,咱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窗外,住院部楼下的梧桐树开始飘落黄叶,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贴在窗玻璃上,又慢慢滑落下去。
然姐帮辉子擦完脸,转头对小雪说:小雪,您别太着急。我看辉子这几天眼神比上周灵活多了,昨天我给他擦手的时候,挠他手心,他什么都知道。
小雪眼眶一热,赶紧低头整理辉子被单。露出大腿根处一个手术介入时留下的印痕。她轻轻抚过那道凸起的痕迹,想起手术那天自己和两个侄子、一个准侄媳妇在手术室门外度过的六个小时,走廊上的电子钟每跳一格都像刀子划在心上。
对了,然姐从抽屉里取出个小本子,这是康复记录,我每天都记着。您看,前天坐床十分钟,昨天就能坐十五分钟了。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时间和小细节,有的地方还画着笑脸。最后一页记着:9月13日,下午5点20分,眼睛跟着声音转动5次。
小雪摩挲着纸页,突然听见的一声轻响。她和然姐同时转头,看见辉子的右手从床边滑落,撞在了病床的扶手上。
辉子?小雪扑到床边,抓住丈夫的手。那只手在她掌心里微微颤抖,像蝴蝶振翅般轻弱却真实。她屏住呼吸,看着辉子的眼皮急促地眨动,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努力发出声音。
然姐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小声说:我去叫任大夫。便快步走出病房。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点滴瓶里药液滴落的声音。小雪把额头贴在辉子的手背上,感受着那细微的颤动。加油,她哽咽着说,我和小雨都在等你回家呢。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任大夫白大褂的衣角率先飘进病房。她手里拿着叩诊锤和小手电,脸上带着专业的平静,但眼睛里闪着光。听说有进步?
就在这时,辉子眼珠灵活了很多。
小雪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任大夫扶住她,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眼珠灵活是好现象,说明控制视力的中枢在恢复。她翻开辉子的眼皮检查瞳孔。
然姐在旁边抹眼泪,小声念叨:老天保佑。
任大夫开完新医嘱离开后,小雪给哥哥姐姐打电话汇报好消息,挂掉电话,她发现辉子正盯着她看,虽然目光还有些涣散,但确实是在看向她的方向。
你听见了吗?小雪擦掉眼泪,笑着握住辉子的手,小雨说等你回家要和你一起吃火锅呢。她顿了顿。
窗外的阳光忽然明亮起来,照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小雨穿着小雪人的红毛衣歪在辉子的肩头,三个人都在大笑。小雪拿起相框擦了擦,放在辉子视线能及的地方。
咱们慢慢来,她整理着辉子的枕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就像谈恋爱那会儿,你不是总说好事多磨吗?
走廊上又传来推餐车的声音,混合着不知哪个病房传来的电视声响。但此刻这些嘈杂都成了最好的背景音,过完了平凡又不平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