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第二天上午并没有来找江辰“单独聊聊”。他只是发来一条信息，说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天。这条信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在江辰心头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但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让他无暇细究。
与“启明创投”的尽职调查进入了最关键的技术答辩环节。这是辰星科技在遭遇“迅科”狙击、内部出现裂痕后，最重要的一根救命稻草。江辰和王锐几乎是不眠不休，准备了一份极其详尽的、针对“中小企业实时运营风险洞察”产品的技术白皮书和商业落地规划，将所有可能被问及的细节都反复推演了无数遍。
会议在“启明创投”宽敞明亮的会议室进行。对方出动了包括技术合伙人、风控总监在内的五人团队，阵仗颇大。会议初期进展顺利，王锐对技术架构和算法原理的阐述清晰透彻，江辰对市场前景和商业模式的规划也逻辑严密，几位投资人频频点头，似乎颇为认可。
然而，当话题进行到最关键的市场竞争壁垒和潜在风险环节时，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风控总监，忽然推了推眼镜，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江总，王总，你们的技术思路我们很欣赏。但据我们了解，类似的商业智能分析方向，目前市场上已经有不少玩家，包括一些背靠大厂的团队。辰星科技作为一家初创公司，如何确保你们的技术领先性能够持续？更重要的是，我们注意到，贵公司最近似乎与‘迅科科技’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技术摩擦？我们很关心，这类来自同行的竞争压力，未来是否会对贵公司的业务拓展和生存空间，造成持续的、甚至是致命的影响？”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辰星科技目前最脆弱、也最敏感的神经。
江辰和王锐的心同时一沉。他们预想过会被问及竞争，却没料到对方对“迅科”的事情如此了解，并且将其提升到了可能影响公司生存的战略高度。
江辰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准备按照既定思路，阐述他们技术的独特性和应对竞争的策略。
然而，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位投资经理助理神色匆忙地走进来，俯身在那位风控总监耳边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
风控总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他快速浏览着文件，眉头越皱越紧。会议室内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江辰和王锐，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推到会议桌中央。
“江总，王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我想，我们今天的会议可能需要暂时中止了。这是我们刚刚收到的，来自多家与我们‘启明’有密切合作关系的Lp（有限合伙人，即出资方）和产业资本方的联合提示函。”
江辰的心脏猛地收缩，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伸手拿过那份文件，王锐也凑了过来。
文件上的内容，让两人的血液几乎冻结！
这并非一份正式的法律文件，而是一份措辞“客气”却立场鲜明的“风险提示”。函件中，多家在资本市场举足轻重的机构和公司，以“维护健康投资环境”、“规避潜在政策与商业纠纷风险”为由，“建议”“启明创投”审慎评估对“辰星科技”项目的投资。函件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投资辰星科技，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与这些提示方未来的合作关系。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来自资本层面的联合封杀！
不用想，江辰也知道这只幕后黑手是谁。能有如此能量，调动这么多关联方一致行动的，只有他的父亲，只有江氏集团那盘根错节的资本网络！
他不仅从客户层面打压，现在，更是要从源头上，彻底掐断辰星科技融资造血的可能！
“江总，情况……我想您也看到了。”风控总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公式化的遗憾，“非常欣赏二位的才华和努力，但作为投资机构，我们必须对Lp和合作伙伴负责。很抱歉，这个项目……我们恐怕无法继续推进了。”
回公司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王锐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压抑的愤怒和绝望。江辰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回到那间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压抑的办公室，小敏看着两人灰败的脸色，不用问也猜到了结果，眼圈瞬间就红了。
江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说什么。他走到白板前，看着上面那些曾经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技术架构图、市场规划，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拿起笔，在白板角落，用力写下了四个字：资本绞杀。
笔尖划过白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辰哥……”王锐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疲惫，“我们……是不是真的完了？”
江辰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那四个字。父亲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狠，更绝。这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要将他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碾碎，不留一丝余地。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像野火一样在他胸中燃烧。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无形蛛网层层缠住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那网却越收越紧。
他想起“星图资本”那封充满诱惑的邀请函。难道，真的只剩下这一条路了吗？带着团队，屈从于更大的资本，换取生存的机会？那他和王锐一直坚持的技术理想，又算什么？
“锐哥，”江辰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如果我们现在接受‘星图’的条件……”
“我不去！”王锐猛地打断他，第一次如此激烈地表达反对，他转过身，眼睛赤红地看着江辰，“辰哥，如果你要去，你自己去！我宁愿辰星科技今天就倒闭，我宁愿回去写我的开源代码，我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当个高级打工仔，帮他们堆砌那些我瞧不上的技术垃圾！”
他的决绝，像一盆冷水，浇在江辰心头。他知道，王锐说的是真心话。技术，是他的信仰和底线。
可是，如果不妥协，团队怎么办？跟着他吃了这么多苦的兄弟们怎么办？下个月的工资，从哪里来？
就在这时，江辰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赵辉。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打开了免提。有些事情，终究需要面对。
“辉子。”
“辰哥……”赵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带着明显的犹豫和挣扎，“我……我考虑清楚了。”
江辰和王锐的心都提了起来。
“‘星图资本’那边……我决定接受了。”赵辉的声音很低，却像一道惊雷在办公室里炸开，“他们开的条件……我实在没办法拒绝。对不起，辰哥，锐哥……我……我得为以后想想……”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亲耳听到并肩作战的伙伴说出离开的决定时，那种冲击和刺痛，依然是如此真实而剧烈。
王锐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江辰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半晌，才艰难地发出声音：“……知道了。祝你……前程似锦。”
没有质问，没有挽留。到了这个地步，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团队的裂痕，终于以最彻底的方式，显现了出来。
小敏的抽泣声低低地响起。
江辰看着白板上那刺眼的“资本绞杀”四个字，又看了看王锐倔强而绝望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将他紧紧包裹。
融资渠道被彻底封死，核心团队成员离开，客户信心动摇，现金流即将断裂……
辰星科技，似乎真的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下一秒，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江辰那部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再次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又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江辰看着那个号码，眼神空洞。还会有什么更坏的消息吗？
他几乎是麻木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