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货运站的铁皮屋顶积了层薄雪,风一吹,雪沫子像碎盐似的往人脖子里钻。于晖裹紧制服外套,看着眼前被拆开的货箱,眉头拧成了疙瘩——江蕙英从广州发来的两百米灯芯绒,有三十多米被划得满是口子,边缘还沾着机油,明显是被搬运时故意损坏的。
“于警官,这事儿明摆着是刘站长的人干的。”搬运工老周蹲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冻红的鼻子,“张调度倒台后,刘站长把货运站的活儿都分给了他远房侄子的搬运队,咱们这些老工人都被排挤了。你家的货每次来,他们都故意找茬,要么压货,要么损坏,就是想让你给‘好处’。”
于晖捡起一块被划破的布料,指尖划过粗糙的裂口。自从上个月靠江明的关系拿到夜间专列的长期名额,刘站长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刘站长是货运站的“老人”,张调度在时两人就互相勾结,张调度倒台后,刘站长把货运站的权力攥得更紧,明着说“按规矩办事”,暗地里却把所有肥差都分给了自己人,个体户想走货,不塞钱根本别想顺利。
“刘站长找过你吗?”于晖问。
老周点点头:“上周他让他侄子找过我,说只要我肯帮着‘照看’你家的货,每个月给我五十块。我没答应,他们就处处针对我,这几天的活儿都被他们抢了。”
于晖心里清楚,刘站长是想通过损坏货物逼他低头。江蕙英的作坊刚接到上海的大订单,这批布料是赶工用的,损坏的三十多米布料,损失就得两百多块,要是再耽误工期,违约金更是赔不起。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找江明帮忙,江明虽然是省经委的主任,但总麻烦他,难免会让别人说闲话,而且他也想试试,不靠官方关系,能不能在这货运站的潜规则里站稳脚跟。
当天下午,于晖特意提前下班,买了两包中华烟,揣在口袋里,直奔刘站长的办公室。刘站长的办公室在货运站的二楼,门口挂着“站长办公室”的木牌,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打牌的声音。
于晖推开门,看见刘站长和三个男人围坐在桌子旁打牌,地上扔着不少烟蒂和瓜子壳。刘站长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拿着一张牌,嘴里叼着烟,见于晖进来,眼皮都没抬:“于警官,有事?”
“刘站长,我来问问我爱人的货的事。”于晖把中华烟放在桌上,“早上我去仓库看了,有三十多米布料被损坏了,您看能不能帮忙查查是谁干的?”
刘站长拿起桌上的中华烟,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于警官,货运站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货物损坏很正常,要么是搬运工不小心,要么是运输过程中蹭到的,哪能查得那么清楚?再说了,你爱人那是个体户的货,我们只能保证大致完好,哪能像国营厂的货那样精心?”
坐在刘站长旁边的男人,正是他的侄子刘虎,也是搬运队的队长。他瞥了于晖一眼,轻蔑地说:“于警官,不是我说你,你家的货本来就娇贵,还不想给搬运工‘辛苦费’,他们能好好搬吗?我叔都跟你说了,想让货顺利,就得懂规矩,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于晖强压着怒火:“刘队长,你的意思是,我不给钱,我的货就会一直被损坏?”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站长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搬运工也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给点‘辛苦费’也是应该的。你要是肯按规矩来,以后你的货,我保证准时、完好地送到,要是不肯,那我也没办法,货运站的活儿多,没人愿意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晖心里清楚,刘站长说的“辛苦费”,其实就是保护费。按照他的要求,每批货要给搬运队五十块,一个月至少三批货,就是一百五十块,相当于他半个月的工资。而且这只是开始,一旦开了头,以后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地索要。
“刘站长,我知道搬运工不容易,可我爱人的作坊也是小本生意,赚点钱不容易,五十块太多了,能不能少点?”于晖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想看看他们的底线。
刘虎冷笑一声:“少点?于警官,你也太抠门了吧?五十块都嫌多,那你干脆别走货运站的货了!”
刘站长也跟着说:“于晖,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要不是看在你是铁路局的人的份上,你连夜间专列的名额都拿不到。五十块,一分都不能少,你要是同意,明天就把钱带来,我保证你的货没事;要是不同意,以后你的货能不能顺利到哈尔滨,我就不敢保证了。”
于晖知道,再谈下去也没用,刘站长和刘虎就是吃定了他。他假装妥协:“行,刘站长,我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答复。”
走出办公室,于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老周的宿舍。老周的宿舍在货运站附近的一个破旧四合院里,只有一间小平房,里面堆满了杂物。见于晖进来,老周赶紧让座:“于警官,怎么样?刘站长同意了吗?”
于晖摇摇头:“他让我每个月给搬运队五十块‘辛苦费’,不然就继续损坏我的货。”
老周气得拍了拍桌子:“太过分了!这分明是敲诈!于警官,你可不能答应他们,一旦答应了,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我当然不会答应。”于晖坐在床沿上,“老周,你在货运站待了这么久,肯定知道刘站长和刘虎的底细,他们有没有什么把柄?”
老周想了想,压低声音说:“刘站长和刘虎确实不干净。我听说,他们经常虚报货物损耗,把好的货物偷偷运出去卖掉,然后把损失算在个体户头上。还有,他们上个月把货运站的几节报废车厢卖了,钱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于晖眼睛一亮:“你有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