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湿泥地
师父的身体沉得吓人。
像一块吸饱了死水的石头。
压在石头两条僵硬的胳膊上。
那点最后绷着的气散了，
整个人塌了下去，
冷硬地硌着石头胸口。
石头牙关还在打颤。
咔哒。
咔哒。
洞顶的水珠，
一滴滴砸落，
渗进师父青灰的额角皮肤，
汇成细小的水痕，
滑过那双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的，
蒙着层灰翳的盲眼。
石头抖着手，
想把师父滑下来的头往上托托。
可自己的膀子像灌满了湿冷的铅。
他右臂一使劲，
剧痛猛地扎上来。
右前臂被师父指甲抠破的地方，
皮肉翻卷，
混着泥浆和发黑的污血。
伤口很深。
筋肉撕裂处，
细碎的黑点像是活的，
还在不断往里钻，
带来连绵不绝的、
啃噬骨髓般的细密疼痛。
师父说的浊核，
在他骨头里？
他用力晃了晃沉重的脑袋。
那股冰冷黏稠的异力缩回了左臂深处，
凝成一个僵硬的冰坨子。
皮肉被撑紧的地方，
没了底下流动的光点，
只剩一片压得发白的死灰。
里面的东西彻底蛰伏了。
像睡死了过去。
石头试着动一动左手指尖。
那条冻死的胳膊，
从指尖到手肘，
像一截彻底朽掉的木头。
只有骨头缝子里，
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冰凉。
死死地坠着他半身。
他吸了口气，
冰凉的空气割着喉咙。
双手并用，
连拖带拽，
想把师父沉重的身体往后挪动一点点，
离那滩湿冷的泥地远些。
师父早已僵硬的脖颈，
随着他笨拙的拉扯，
猛地往反方向一歪。
发出一声细微却极其清脆的咔嚓声。
石头的心脏像被那声音掐住了。
他一哆嗦。
不敢再使力气。
汗水混着溅上的血点，
刺痛眼睛。
师父身体纹丝不动。
冰冷的压迫感却依旧牢牢钉在他双臂上。
沉甸甸的。
像永远甩不掉的烙印。
地上那片被师父破布盖住的小腹下方，
深色的湿渍在扩大。
散着股浓重混浊的、夹着铁锈和腐败的怪异腥气。
冰冷，
粘腻。
石头盯着那片湿渍蔓延的边缘，
胃里开始发沉，
抽搐。
他想起那些神庭地牢深处，
无声无息垮散成黑灰的影子。
连灰烬都会被风吹走，
不留一点痕迹。
师父现在，
是不是也在从里往外烂？
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用力闭了下眼，
想挣开。
再睁开时，
视线正好落进师父那双空洞的眼窝里。
那里面凝固的灰败突然颤了一下。
石头后背猛地发凉。
一阵寒毛倒竖。
不是师父动了眼珠。
是师父眼皮底下，
极其轻微地鼓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紧接着又瘪了下去。
仿佛下面，
有什么极其细小的活物，
在皮肉腐坏的缝隙里，
短暂地、最后地，
拱了一下。
然后彻底消停了。
归于死寂的平坦。
只留下那一层薄薄的死灰色。
石头死死盯着那块皮肤，
浑身肌肉瞬间绷得像石头。
左臂深处那股沉重冰冷的蛰伏感，
毫无预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极其短促。
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
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那冰坨子深处，
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动了一下。
接着重新沉入凝固的黑暗。
那感觉稍纵即逝。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石头额头的冷汗，
冰凉地顺着太阳穴滑落。
砸在师父冰冷的颈窝。
就在这时，
贴着师父身体的那侧耳朵，
猛地捕捉到一丝细微到极致的振动。
不是水珠砸落的滴答。
是隔着厚重冰冷的岩层，
从山体外侧传递来的、
沉闷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震荡？
咚。
咚。
像巨兽踏在地底的脚步。
缓慢，
沉重，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稳定节奏。
正朝着这个方向，
一点点靠近。
石头撑在地上的左手指尖，
瞬间僵硬。
他猛地抬头。
望向洞穴入口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小片黯淡的天光轮廓投下，
被洞外更浓的黑暗死死压住。
死寂无声。
可那沉闷压抑的地底震动，
一下，
一下，
精准地透过身下的湿冷岩石，
传进他每一寸绷紧的骨骼里。
越来越近。
碾碎沉寂而来。
趴在他身上的师父那具冰冷的尸体，
重量像是突然增加了十倍。
沉沉地压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