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骨头上沾了灰
灰气没散开多少。
它们贴着深褐色的厚药膏边缘，固执地往上飘。
丝丝缕缕，像烧炕烟囱口溢出的劣质煤烟，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油腻阴冷，沾到洞窟顶上湿漉漉的青苔。
玄微搭在石头断臂上的那只手背，青筋跳了一下。
没有立刻抽开。
他的指头反而往下沉了半分，更重地压住那块糊得严实的深褐色药膏。
力道沉得像要把整条胳膊按进地里。
“呃啊……”石头喉咙里挤出一声破风箱似的抽气。
冷汗混着污浊的眼泪还在爬，但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得发亮。
胳膊上那层厚膏药底下，火烧火燎的疼退了一点，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酸麻，正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这感觉不对劲，远比刚才刮骨挪筋还让人心里发毛。
“你骨头……”玄微喉结滚动，声音像粗粝的砂纸在磨石头，“沾了脏东西。”
话音坠地，石头身体猛地一僵。
不是因为疼。
是怕。
一种被冰冷蛇信子舔过脊梁骨的悚然。
“啥？”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眼睛因为用力充血，惊恐地盯着玄微压住自己断臂的手。
那几缕灰气还在往上飘，聚不起团，却更不肯散。
飘到洞顶水珠边缘，悬停住了，微微扭曲晃动着。
像水面上濒死的小飞虫在挣扎。
“底下！”师父喉咙里爆出一声短促含糊的呜咽。
那只沾满泥浆的手突然抽搐着抬起，伸向石头的方向。
指甲缝里嵌着的污泥簌簌往下掉。
动作僵硬，毫无章法。
更像一种深陷梦魇的盲目抓挠。
玄微猛地回头瞥了一眼师父那只茫然睁开的灰色眼睛，眉头拧成死结。
另一只手快得像一道虚影，五指岔开，毫不客气地一把摁在石头汗津津的额头上！
冰凉坚硬的手心，带着石壁上的寒气，压得石头脑袋咚的一声磕在身后冰冷的石头上。
“别乱想！乱动更要命！”玄微低喝，每个字都像冰粒子砸下来。
他按着石头额头的手指微微下陷，一股沉甸甸的气劲透下来，像无形的磨盘碾过。
石头脑子里那些翻腾的恐惧尖叫，硬生生被这股沉重给压制了下去，只剩下浑噩的空白和一丝尖锐的耳鸣。
洞里只剩下师父粗重浑浊的喘息，还有石头上臂断口里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类似湿柴爆出火星子的“噗嗤”声。
玄微那只按在断臂厚药膏上的手，开始极其细微地颤动。
不是在用劲往下压，更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不把手抽走。
他浑浊泛黄的眼珠死死盯住边缘那些还在顽固飘散的灰气。
突然，他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进自己那件破败油腻的道袍前襟里。
布料摩擦发出一阵急促的撕拉声。
他摸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灰扑扑的，干瘪皱缩，像个拳头大小、被踩扁又晒干的破旧小酒囊。
灰褐色的皮子上分布着一些暗褐色的霉点，散发出一股混杂了陈年霉烂和微酸的气息。
他毫不犹豫，用牙齿粗暴地撕开了那破“酒囊”的顶端！
里面露出黏腻深褐近乎发黑的膏状物。
一股冲鼻的辛辣苦涩混着浓重的土腥气猛地炸开，霸道地盖过了之前的所有味道，呛得石头喉头一阵发紧。
玄微将口子撕得更大些，捏着这个干瘪的皮囊，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厚厚膏药边缘，正往外渗出一丝丝灰气的缝隙，狠狠挤压下去！
噗！
一团黏稠得几乎要凝固的深褐色膏体从皮囊口挤出，像有生命的毒虫，贪婪地覆盖在原有的膏药边缘，精准地裹住、封死那些往上飘的灰气缝隙！
动作又快又狠，生怕漏了一丝。
药膏里那股奇异的冰冷酸麻感似乎被阻隔了。
石头感觉压在断臂伤口上的力道似乎也松了一线。
他大口喘气，像离水的鱼。
就在这时——
封好的新药膏边缘，靠上方靠近他肩窝的位置，毫无预兆地鼓起一个小包！
比指甲盖还小，但突兀地凸起。
那鼓起的小包皮肤颜色变得深紫发黑，极其刺眼！
皮肤底下，赫然有东西在细微地……蠕动？
石头全身的血都凉了。
他张着嘴，连气都忘了喘。
玄微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眼神死死锁住那个微小却致命的凸起，原本有所缓和的脸色瞬间铁青！
那东西蠕动着，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恶意。
刺啦！
玄微动作更快！
他那只一直压着石头额头的手猛地移开，五指成钩！
粗糙带茧的指尖瞬间撕裂了肩窝处那刚涂好没多久的深褐色药膏！
连带着之前封堵的药泥，硬生生撕掉一层！
暗红的血和浓稠的药泥糊成一团！
粘稠污浊的膏体被撕开的刹那，石头看见自己肩窝下方、骨头断面附近一小块翻出的血肉表面，沾着一星半点极其细微的……灰黑色。
像新鲜肉糜不小心沾上了陈年的锅底灰，牢牢嵌在血肉纹理里，还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