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的捷报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落鹰涧大营里炸开了锅。
最初只是少数参与了“气运战阵”操练的士兵私下兴奋地议论,但缴获的粮草物资是真真切切堆在营中的,三百蛮族俘虏被押着在营中示众时的狼狈模样也是实实在在的。
流言在营地里飞速传播,迅速演变成了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
“听说了吗?赵参军带的五百人,一个冲锋就把蛮子杀穿了!”
“何止!我三叔就在那五百人里,他说当时浑身发热,力气凭空大了三成!”
“我还听说他们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身边兄弟要干嘛……”
“那‘气运战阵’怕不是仙法?”
营中一角,几个刚换下岗的士兵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低声议论。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嗤笑一声:
“胡扯什么仙法!真要那么厉害,朔风城能丢?”
他叫王老五,在边军干了十五年,是真正的老兵油子。
朔风城破时,他所在的百人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带着三个弟兄侥幸逃出。
惨痛的败绩让他对任何“新战法”都抱着深深的怀疑。
“王头儿,这次不一样。”
一个年轻些的士兵辩解道,
“我亲眼看见他们回来时那股气势,跟换了个人似的!再说,缴获可做不了假……”
“缴获?”
王老五冷笑,
“那是蛮子大意!真要正面硬碰硬,谁知道会怎样?”
类似王老五这样的老兵不在少数。
他们经历过真正的血战,知道战场不是儿戏,对那些听起来玄乎其玄的东西本能地排斥。
整个大营的舆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是亲身参与或见证了“气运战阵”威力的年轻士兵和部分军官,他们成了新战法最狂热的拥护者;
另一派则是以王老五为代表的老兵和部分持重的将领,他们虽不再公开质疑,但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
这种分歧甚至影响到了日常的操练。
当赵干开始在全军推广“气运战阵”基础操练时,很多老兵虽然服从命令站好了队形,却只是敷衍了事,根本没有按照要求去“凝聚信念”、“心意相通”。
“腰挺直!心神凝聚!你们是在战场上,不是在晒太阳!”
拓跋雄走在操练队伍中,看到几个明显在走神的老兵,气得一脚踢在一个士兵的屁股上。
那士兵一个趔趄,脸上露出不忿之色,却不敢顶撞这位凶名在外的猛将,只是小声嘟囔:
“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这话虽然轻,却被耳尖的拓跋雄听见了。
他正要发作,却被一旁的赵干按住。
赵干走到队伍前,目光扫过那些表情各异的面孔,朗声道:
“我知道,很多人心里在怀疑!觉得这‘气运战阵’是装神弄鬼,是花架子!”
他的声音在操练场上回荡,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赵干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让不少老兵抬起了头。
“但野狼峪一战,五百兄弟用刀枪和鲜血证明了这战法的厉害!”
赵干的声音陡然提高,
“我们不是要你们信什么神仙,而是要你们信身边的兄弟!
信手中的刀枪!
更要信我们为何而战!”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是从朔风城死里逃生出来的!
你们心里憋着火,憋着恨!
那就对了!
把这火、这恨,化成你们操练时的力气!
化成战场上砍向蛮子的刀!
‘气运战阵’要的就是这股劲!
要的就是这股不甘心、不认输的志气!”
这番话掷地有声,许多老兵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
王老五站在队伍里,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现在,重新列队!”
赵干喝道,
“王老五,出列!”
王老五一愣,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你,做第一队的队首!”
赵干指向他,
“带着你身边这九个兄弟,按我教的方法,凝聚你们的战意!
想着朔风城墙上倒下的袍泽,想着你们要报的仇!”
王老五喉结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向自己小队的九名士兵。
这九人里有三个是他的老部下,都是朔风城逃出来的。
此刻,九双眼睛都看着他。
“兄弟们……”
王老五的声音有些沙哑,
“赵大人说得对。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是来这儿混日子的。”
他举起手中的刀,
“别的老子不懂,但为死去的弟兄报仇,这个老子懂!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别让那些蛮崽子小瞧了!”
“报仇!”
“报仇!”
小队中爆发出低吼,九名士兵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敷衍,而是真正地开始按照操练要求,凝聚那股同仇敌忾的意志。
渐渐地,以王老五的小队为中心,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十个原本各自为战的士兵,气息开始隐隐相连。
他们站立的姿势更加稳固,呼吸的节奏不自觉地趋于一致。
虽然远不如赵干、拓跋雄他们那个精英小队的感应强烈,但确确实实有了雏形。
“感觉到了吗?”
赵干走到王老五身边,低声问道。
王老五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撼之色。
他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不是来自于他自身,而是来自于整个小队。
仿佛他们十个人被一根无形的线连在了一起,彼此的意志在互相支撑、互相增强。
“记住这种感觉。”
赵干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战场上,这种感觉能让你多砍死几个蛮子,也能让你身边的兄弟少流点血。”
这一天的操练结束时,情况已经大不相同。
虽然依旧有士兵心存疑虑,但至少没有人再公开质疑。
更重要的是,像王老五这样有威望的老兵开始转变态度,他们的实际行动比任何说教都更有说服力。
消息很快传到了中军大帐。
“哦?王老五那个倔驴都服气了?”
徐锐听到亲兵的汇报,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王老五,那是军中出了名的顽固派,连他都开始认真操练,说明赵干他们的方法确实有效。
副将在一旁笑道:
“将军,现在营中气氛大不一样了。
士兵们操练的劲头,比刚来落鹰涧时强了十倍不止!
照这个势头,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拉出去跟蛮子主力碰一碰了!”
徐锐走到大帐门口,望向外面操练场的方向。
夕阳下,士兵们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正列队返回各自的营区。
虽然疲惫,但每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里透着光。
那是希望的光,也是杀意的光。
“传令下去,”
徐锐沉声道,
“今晚加餐!把野狼峪缴获的肉食分下去,让弟兄们好好吃一顿!”
“是!”
夜幕降临,营地里飘起了肉香。
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吃着难得的肉食,谈论着白天的操练,谈论着未来的战斗。
那些关于“气运战阵”是否有效的争论,已经悄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渐增长的信心——对胜利的信心,对新战法的信心,对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将领们的信心。
而在中军大帐旁那个安静的小帐篷里,昏迷了数日的林微,眼皮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云疏影猛地抬起头,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
林微的眼睫毛像蝶翼般轻轻抖动着,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昏暗的烛光映入他茫然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瞳孔才慢慢聚焦。
“公子!”
云疏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惊喜,
“您醒了!”
林微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帐篷顶上。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在他那刚刚苏醒、还有些混沌的意识深处,能隐约感觉到——整个大营的上空,有一股新生的、锐利的、充满斗志的气息,正在汇聚、升腾。
那是军心凝聚的征兆,也是气运流转的轨迹。
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看来,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事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远在数十里外,那座黑色石山的洞穴深处,面具修士手中的水晶球里,代表着落鹰涧大营的那团军气光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凝实。
他幽绿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团光焰,木制面具下传来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不能再等了……”
他嘶哑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传令下去,计划提前!明日拂晓,全军出击!”
决战的气息,在北疆的寒风中,骤然浓烈起来。